回家过年

作者: 柳林过客 | 来源:发表于2017-10-22 15:35 被阅读0次

            下了飞机,他就不得不从硕大的旅行箱里拿出一件旧棉袄穿上,将一身高档西装裹在里面。他清楚两个城市之间的温差,要去的目的地无雪不过年。好容易坐上一辆大巴车,开往他心中久违的那个小县城。

            大巴车上的男男女女似乎都很兴奋,在这大年三十能赶回家过年能不兴奋么?而他心里却开始忐忑不安,因为今天这个年夜难以把握,无法想象的情景都有可能出现。窗外远处的山峦积雪绵延。听司机说高速路因冰雪关闭了,车子在一条泥泞的老路上,颠簸行进。身后不知是谁哼唱起《常回家看看》,他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家的温馨成了他的一种奢望一种难言的痛。突然又庆幸自己总算下了决心,还能赶上今年的年夜饭。

            拖着旅行箱走在竟然有些陌生的大街上,记忆与现实开始交织。县城变化真大,离开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十层以上的房子?眼前已是高楼林立。他关心的不是这些,脚步匆匆向家走去。根据目测,那几栋新建高楼后面,就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家,靠着河堤的一排三层职工宿舍楼。他放缓脚步,甚至产生了犹豫。心里反复想着,见到父母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转过高楼小区,印入眼帘的不是记忆中的家,而是已经拆迁被雪覆盖的断壁残垣。他突然感到紧张,家哪里去了?父母哪里去了?那些发小邻居哪里去了?曾经那么热闹的楼院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当年他自己一样。

            天色近黄昏,他拖着旅行箱落寞惆怅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不同于路上的匆匆行人,因为人家的脚步都有明确的方向。而他站立在寒风中不知何去何从。心里生出一个念想,父母在哪家就在哪。这时远近传来鞭炮声,他知道有的人家开始吃年夜饭了。按着鞭炮声的牵引闻着空气中的年味寻找。在附近的楼院里,见到一个上年纪的人,他赶紧上前问:“您知道靠河堤的那一排拆迁户搬到哪去了吗?您认识周天明吗?”老人和善地回道:“拆迁户临时安置住得分散,你说的周天明应该就是那个许多年前儿子赌气离家出走至今生死不明的周天明吧。好像他住在城郊的廉租房里。

          打了个的士,没有问价,他相信老人的话肯定是准信。心里多少有些怪异的感觉,没想到一向默默无闻的父母会因儿子出走而出名。谁又知道这样的出名包含了了多少辛酸呢?对他来说,或许唯一的好处是帮他找到了家,一个父母都在的家。

          又问了两个人,他才立在一户五楼的门前,举手敲门。里面传来:“老头子,快去开门,看看是谁来了。”他鼻子一酸,这是妈妈的声音。父亲惊愕地站在面前。“爸、妈,是我。”他丢下旅行箱跪了下去。母亲端着一碗汤进到饭厅,手一哆嗦,碗没有放稳,汤溅在了桌上。母亲几乎是冲过来,一把推开老头子:“还发什么呆?是不是还记恨儿子?”抱住儿子的头先哭出声来。“起来,起来,过年哭什么?”父亲自己的声音哽咽。

            他擦去泪水,看到桌上摆着六菜一汤,三双碗筷。父亲突然说:“我们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老婆子,不是年年都准备十几个菜么,今年不能就这几个菜过年,要全部端上来。”说着帮儿子倒满酒。一杯二两的酒见底,菜也上齐了。有许多话要说,先用酒代表。儿子停了下来,打开旅行箱,取出一瓶五粮液,“爸,今天喝这个。妈不是也会喝酒么?今天,我来洗碗。”

          “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母亲又哭了起来。

          “不是回来了么?喝酒。”父亲似乎说话没什么底气。

          “要不是你只知道喝酒打人,儿子怎么会离家出走?”

          “都是你惯坏的,慈母多败儿,老话说得没错。”父亲看了一眼儿子,喝了一大口酒。

          “爸、妈,我当时不想读书,强迫也没用。没参加高考,成了一辈子的遗憾。现在我理解你们了。”

          “儿啊!你真狠心,一走就是十年。你晓得我和你爸是怎么过的么?每餐桌上都放有你的碗筷,你的生日、过年,你爸都会给你倒酒。呜呜……”母亲哭着,手不停地拍打儿子的后背,近乎歇斯底里喊着“我也想打你啊!”

          “每天看到这双碗筷,我和你妈心里就存着希望。一年过了又一年,我都快绝望了。我说就当儿子死了,去做个遗像挂起来。”

          “呸呸!还想咒儿子死吗?你爸还真去找你的相片,我跟他打了一架。”

          “我承认经常打你伤了你的心,你十八岁一走,我是该了死。你妈跟我闹离婚都不知道闹了多少次。她硬说我害死儿子。经你妈没完没了哭闹,我做人都抬不起头,邻邻舍舍都骂我,好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一样。年年清明,我都要到你爷爷墓前请罪。前几年,我赚到点钱就出去找你,没点音讯到哪去找?一次次落空,害得我连家都不敢回。”

          “你还委屈,你想过当娘的,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里有多难过?你还有脸说去申请生第二胎要么去带一个女儿会更听话。我坚决不生坚决不带,我相信儿子会回来。”

          “是我对不起爸妈。十年没回家,就是想混出个样子来,就是想证明我不是爸说的窝囊废。”他哭了,没想到父母是那样地爱他,在乎他,甚至占据了他们的全部生活。没想到自己十八岁的冲动把父母伤得那么重。父母的十年牵挂,是从失望走向绝望的煎熬。他对父亲的怨恨早就被时间消释了,对母亲的愧疚与日俱增。

          父亲又一次干了酒,提起酒瓶,似乎才看清这是五粮液。“儿子,你老实说,我们是喝得起这种酒的人家吗?看你身上的旧棉袄,也不像发了财。没发财不要紧,人穷也不能做亏心事。这是原则问题,你爸一辈硬当,容不得你违法乱纪。你说,这酒是什么来路?”

          “是不是你又要打他赶他走?你敢伸手,我就跟你拼命。我说到做到。”母亲或许是喝了些酒,脸胀得通红。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着自信和自豪。他站起来脱去棉袄,西装笔挺如玉树临风。哪怕膝盖上还有进门时下跪留下的印迹,却让寒酸的廉租房里犹如蓬荜生辉。没想到眼前的儿子那么帅气阳光。父母同时也站起来,母亲抓住儿子的手臂,与其说是看西装的品牌,还不如说是趁势靠在了儿子的肩上。与头发花白略显含背的父亲相对而立。儿子不再是可以随意打骂的人了。

          “爸妈,你们不要紧张。老爸对我的严管严教还是有作用的。儿子走的是正道。只不过发了点小财。老爸喝的酒抽的烟可以提高一点档次了。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慢着,你发不发财我不管,你成了家吗?怎么一个人回来?”

          “就知道妈会问这事,告诉你们,还没结婚,但找了女朋友。回来就是要请你们帮操办这事。”

          “两杯酒,我不会醉。现在我有些糊涂。说说做什么行当?钱没那么好赚。”

          “听妈的,先说女朋友是哪里的,我要看看照片。”

          “爸的问题说起来话长,先满足妈吧。”儿子把手机递给母亲。母亲的脸上很快绽放出有些夸张的笑容。诱惑得老头子赶忙伸过头去。

          “儿子,就娶这个女孩子当媳妇,我越看越喜欢。”

          “是不是太洋气了,人家同意吗?老话说,人生三大宝,丑妻、薄田、破棉袄。”

          “呸,我长得丑是不是?我不嫌弃你都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你爸自己没本事才会要这样的三大宝。儿子,妈力挺你。”

         

    “爸妈,春晚的时间快到了。要么先看春晚再汇报我十年的工作?”

    “看什么春晚?会有重播。不马上听你讲经历,会憋得难受。老婆子你说是吧。”

    “这回听你爸的,难得跟你爸达成共识,我碗都先不洗了。”母亲动作麻利得让人吃惊。

            两双饱含沧桑充满期待的眼睛,两颗难以平复十年焦虑的心,两个正襟危坐的父母。儿子忽然感到有些不自然,因为从未在父母面前如此正式汇报。

          “不要太严肃认真了吧,失踪十年的儿子回来了,你们是不是要先验胎记呢?我如假包换。要不,让你们看一阵再说。”

          “快说,怎么还像以前那么没正经。”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当时就是一时冲动。我把压岁钱全部带在身上。你们没有发现吗?坐班车到南昌,坐火车到广州,开始打工。算起来起码换过七、八个工种。做过搬运工,做过保安,做过送水工,其他的就不说了,后来跟人家到新疆去贩葡萄卖,亏了本。和朋友一起转到重庆开火锅店,赚了一点钱。那里的火锅店太多,外乡人也难做。最后到海南,摆摊卖水果,慢慢做起来。现在开了个水果批发部。生意还好,我这次回来,女朋友帮守着店。她是当地人。去年我买了房子,今年打算结婚。和女朋友商量好了,想接你们过去住,让儿子媳妇尽点孝。好了,说完了。”

            “吃了不少苦吧,算争了气。不枉妈担心你一场。”

            “儿子,还恨老爸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高兴。我和你妈不要你操心,我们以后有安置房住。你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就安心了。”

            “我跟儿子去海南,看你去不去?我要去带孙子,老顽固要看清形势。”

            儿子知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凡事都好商量。打开旅行箱,把一瓶五粮液一双新皮鞋一个新手机交到父亲手上,把一条新围巾围在母亲的脖子上,说:“是我女朋友买给妈的。”

            “儿子,跟你爸的礼物相比,你还是有点厚此薄彼呀!他以前打得你好是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爸妈都爱我呢?只是方式不同。我不知道妈想买什么,还是妈自己去买好了。”说着把一张银一行卡塞到母亲手里,并在母亲的耳朵边故意小声说:“儿子多少有点厚此薄彼,这卡里有两万块钱,密码是我的生日,总记得吧。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怎么样?”母亲高兴得手舞足蹈,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还是我花得来,不过最疼你的还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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