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发呆
按照规定,一进点,手机便被集中保管起来。真不适应,就像一个平素在身边整天叽叽喳喳的朋友,突然离你而去。耳根子虽然清静了,神经却变得出奇地敏感。周围稍有响动,甚至连隔壁的空调外机声,都能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口袋里摸,以为是手机在振动。
不是有句话吗,“我上床睡觉了!”而其潜台词却是,“我去躺着玩手机了!”非常认同!我平时就是这么干的。到扬溪的头个晚上,洗完澡后,觉得有些困,便下意识地打算关掉电视,刷朋友圈入睡。可等关掉电机,才反应过来,手机并不在身边。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一天过后就好多了。没有手机的日子,清静放松,令我愉悦。这样的日子,除了写字、看书、打牌、运动,当然还有睡觉,其实最适合干的事,就是发呆。
一个人,在阳台,或坐或站,看云、看雨,听松风、听虫鸣;想东、想西,思当下、思古今。自由的思想,在我的认知和经历中,无所不往,无拘无束。
晨起发呆,愜意。
无需开车赶路,无需打卡上班,自然睡到自然醒。
起床推窗,太阳已经爬上东边山头,变得只有硬币大小了。尚未褪去的初升时的红,镶在边沿,犹如金环。本来此时应该炽热,因为有薄云晨雾的遮掩,阳光的威力明显小得多。山里人家的炊烟升起、散漫,静静地笼住山阴松林,神秘、迷蒙。我想,住在那里的人,一定能够成仙。
和我一样惬意的,还有马头墙上那只灰鸽。踱着方步,不紧不慢,优哉优哉,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然后立于一端瓦上,扭过头,理理羽毛,再昂起头,啾啾几声。是呼朋唤友,还是高歌吟唱,我不得而知。
这是我第一次见一只鸟能走这么长的路,那么淡定、那么无忧。而我平常所见的大多数鸟,少有走,常常跳,几步一张望,稍有动静,就展翅飞向枝头。与这只鸟相比,它们过得好累,为生活四处奔波,还成天心惊胆战,保持高度警惕。
观雨发呆,尚意。
扬溪的雨,下得很随性。午后,烈日当空,人们躲在空调下,虫鸟归入林荫,只有蝉声聒噪。几朵白云零散在天边,无精打采。然而,就在翻读几页书,或者转身喝口水的当口,天色突然阴了下来。伸头看,只见刚才还在远方飘荡的那几朵云,已经聚集成一大片,越过山头,笼上头顶。
太阳遮住了,风也起来了。几乎与风同步,雨,就这样,人们还没准备好,便落了下来,甚至连天空也没准备好。东边还是碧空如洗,西边已是哗哗啦啦。风引着雨,雨乘着风。不讲形式、不讲捧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扬溪的山被松竹林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肯裸露出一寸肌肤。漫山的植被,使这里气温比城里要低两三度。再经雨一洗,马上就能感受到秋的凉意。不过你也别太得意。雨后风停,太阳再度占据天空,热气又来收复失地,温度自然有所反弹,不过已不再像雨前那样酷热。
处暑已过,暑气消退,大地就在这一场又一场秋雨中,日渐凉爽。
七月天,孩子脸。不看大人脸色,不管世故人情。即使把你淋成落汤鸡,也不会去怪它。谁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呢?
也正是这样的不守成规,不拘小节,才使它多了几分率性、天真。正如宋人书法,从唐人森严法度中逃脱出来,更加崇尚随性、意境,字里行间迥于前人的风雅,正是我所追慕而不得的。
夜听发呆,诗意。
扬溪的夜,浓得化不开。这不是说它的黑、它的静,恰恰相反,是因为它的自然与“喧闹”。
夜色弥漫,繁星点点,月如钩,挂在马头墙上。山,在星月微光中,黑黝黝地横卧于眼前。山那边,最后一趟火车驰过,鸣笛拉得老长,攀过山峦,穿过小院,又飘向远方。
人类的噪声逐渐平息,大自然便愈发快乐起来。“嘁嘁嘁……”“啾啾啾……”“曲曲曲……”从楼下树丛、从院内墙根、从远处山林、从四处角落里传来,此消彼长,不绝于耳。
这是很多年以来,我听到过的最肆无忌惮的虫鸣,声势浩大、底气十足,仿佛是在宣泄,又像是在狂欢,庆祝被人们强占了一个白天的地盘,重新属于它们。
而在城市中、在小区里,它们的亲戚又过着怎样的生活?那里的鸣唱满是压抑、胆怯。常是先鸣两声,再屏住气,听听人们的反应,甚至连狗的不耐烦,也会吓得它们不再吭声。它们怕被责骂、被驱赶,甚至被药物杀死。毕竟,那里是人类和人类的奴才的领地。
一只虫儿,能够生长于这里的自然之中,是多么幸运!哪怕金秋一过,寒冬来临,它们便走向生命的尽头。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在王维的眼里,秋雨凄凉,草虫无知,它们在提前唱响生命挽歌。同时他又感慨,无力改变满头白发,无法修成长生之术,终将与这些无知的草虫一道,在岁月中消逝。多么失落、无奈,孤寂、寥落,让人心寒。
诗人总喜欢伤春悲秋。既然,人生易老,不能永生,倒何不如,把握当下,与这些虫儿一起快乐,尽情聆听满耳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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