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报晓,晨光初上,那时我们都还在睡梦中,就像昨天一样,甚至和很多个昨天一样。今日无恙。
是该庆幸还是该忧愁?单调得令人窒息,今日又无恙!
今日是无数个昨日的复制和粘贴,人生果真过着无数个昨天和前天,我该抱头痛哭,生命这袭华美的袍子被我当破布垫坐在臀部了。
窗外是灰黄的垂柳,就那么死气沉沉地向下吊着,偶尔吹过的春风都没能把它摇动,很多枝桠张牙舞爪地随意伸向天空,像发出的求救信号。看形势,它不会得救,这里没有春天,只有夏、秋、冬三季。
阳光渐渐丰腴,色泽红艳了起来,鹅黄的墙壁变得透亮了,和那些灰黄的垂柳前后应和,渐渐地,不消说生机盎然,景象毕竟活泛起来了。
一只流浪狗在院子里奔走,工作人员要把它赶出去,这里不是畜生的集散地。从前那位门管大爷总要拿着棍棒,恨恨地敲它的脑袋和身体,边追边打,样子滑稽,狗偶尔回过头咆哮几声,从凶恶程度来说,它敌不过头上似有刀疤的大爷,也就灰溜溜地去了。
但是像猫,你是拿它没办法的。猫擅长攀岩走壁,总是蹲踞在最高的墙沿上,或者沉睡在向阳的土墙边,因为不显眼也就没有遭到管制。其实,最高的遁藏术也不过如此,做出猫式的低矮姿态和媚俗相来,大抵是不惹人注目的。就像刘皇叔,巧借天雷,假意怕事胆小,所以曹丞相才哈哈大笑,怕雷声的主算什么英雄,我是高估他了。
猫的功夫实则了得。这猫攀岩走壁时东张西望,一步一回顾,步履迟缓,有时还做沉思状,抓耳挠腮的颇有几分猴相,倒也英俊。有一日晚间,我灌满水壶走出房门时和它打了个照面,一个黑影“蹭”地从我脚下窜过,要不是那声喵叫,我都要丢掉水壶撒腿跑出二三里地了。
这在我是有趣的事。
这里的夜是属于诗歌的,它深邃而悠远。像这样的夜晚,在村庄,得黑暗、寂静、苍茫、空洞。
浩荡。虽然偶尔星罗棋布,但大多数漫天黑暗。夜空浩荡,不着边际,黝黑的天际线在遥远的未来或者本就不存在,深处暗夜,心灵沉静或者思绪汹涌,它都接纳你,就像母亲温暖的胸脯。
没有汽笛的长鸣,没有楼房的灯火,更没有彻夜的指路灯,村庄的夜是上帝刻意蒙上的眼睛。这样,你就看不见鲜花的美艳、荆棘的疼痛,这样你就可以只做自己的神了。
曾在暗夜祷告,在村子。
爬上沟沟坎坎的山坡,脚下一高一低,像被看不见的神捉弄,让你尽失尊严、诚服跪拜,我无数次跌倒又爬起,就像我无数次祈祷,“妈妈,回来了”。跟着黑暗,跟着某种力量,跨进门槛,我相信神真的让妈妈回来,驱逐了病痛和恐惧。村庄的夜救治万物,而我,是妈妈的神。
村庄的夜也让时间凝固,让匆忙止步。它像一位阅世无数的老者,慈悲地俯瞰着大地,并把俗世的劳累和伤痛轻轻地抚摸。哼着古老的歌谣,他抚慰与陪伴着人们,直到夜晚沉沉地睡去……
村庄的黑夜像安眠的冬季,骤然间,放下了一切,像决绝的歹徒金盆洗手以求赎罪。所以,村庄的夜晚安静得像熟透的苹果,等待它的只有甜美的梦乡。
而无事在暗夜里行走的不是白日里忙碌的村民,而是一颗动荡不安的灵魂,夜间骤歇骤停,总归要受到上天的垂怜或者惩罚。
因为,夜,是不容亵渎的,就像所有纯洁、通透的灵魂一样。
而城市的夜晚,听不见盛夏里蛐蛐的吟唱,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的黑夜。透亮的晚上,执勤的警察还在站岗,红路灯变换着颜色,灯火通明,可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依旧旁若无人地驾驶着车辆在街道上疾驰而过。
即便白天,人行道上多了跟从人流的大众,少了察看交通指示灯的遵守规则的人。他们要等到真的黑夜的到来,比如伤亡,才肯看见。
而这些,夜已知晓。
……
没有月亮的晚上你可曾与暗夜对视?拉满的弓你可曾让它松弛与休憩?奔走的脚步你可曾让它停息并倒掉硌脚的石子?
和暗夜对话,告诉自己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到哪里去?
找个信仰去畏惧,找个场域去停歇。别总是你若安好,今日安好,今日果真安好也不过是昨日的重叠。
西西弗斯每日推巨石上山,巨石每日跌落,他的每个明天都是昨天,时间的洪流里,他是悲壮的雕像、恒久的悲剧。
这是我们所恐惧的。人们喜欢安好。
殊不知,耽于安好,会错失很多风景,耽于安逸则潜藏了祸患,于个人、于国家,忧患则生,安逸则死。
晴天不过是艳阳高照,和风日丽。而暴风雨则狂风电掣间雷鸣四起,狂风卷席,接着倾盆大雨,枝桠被摧毁甚至大树应声倒地,百鸟藏匿,四处俱服。这种惊天动地的变化与生机才是生命该有的状态。
所以,最该惧怕的是今日无恙。
已是午时,接着将是黑夜和下一个黎明,我愿在暗夜祈祷,愿我一觉醒来,比昨日机警和智慧,能在阳光下看见悲悯,在黑暗里看见上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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