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摆脱掉周炎这个大麻烦,昭宁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用周炎给的散碎银子买了点药材,剩下的她姑且收着了。
外头的风大得很,忽的一下,雪也飘了起来,好歹是要来的,也到了飘雪的时候了。唔,她从来都是不喜欢雪的,父皇也因着自己每每都扫了兴,索性冬日,特别是雪天,是不会来扰梅轩的。父皇只顾自己不喜欢被扫兴,却从来不愿意理解和包容女儿也是因为母妃逝于那年最大的雪里才怎么也不愿意在冬天像其他公主皇子一样表现得兴奋不已。可毕竟即使是父亲,也是更爱会撒娇、更天真烂漫的孩子的,比如昭华,再比如四弟。
有人说母妃是被人陷害的,可更多则说她自作自受,可无论怎样,毕竟是自己的母妃,这宫里最疼自己的人,也是父皇,亲口杀了她。大家都觉得岁把的孩子,哭两天,也就忘了,她的确哭了两天,可她不忘,她忘不了。梅妃娘娘相貌平平,但德才俱佳,父皇正是慕其才,遂纳入后宫,一直未能有子。能由梅妃娘娘收养,是这天下顶大的福气。她凡事都看的明白,也懒得争抢,是真把昭宁视如己出。能活下来,也是梅妃好谋划。
昭宁抖了抖身上的雪,朗声道:“狗子,药我买来了,你快给大娘熬着。”
乞丐们看不惯昭宁,看不惯这作派。病了从来都是扛的,扛不过就是命到头了,药多贵啊,不如分了兄弟几个吃几个馒头。他们都盯着狗子,好像在警示,要他知道自己生来贱命。
“阿成,都说了不用了,你咋就不听呢?俺娘熬不过这个冬了,你还瞎操什么心?俺自己都放弃了。”说着,自己哭了起来。
“你是怕他们不高兴?”见狗子没搭话,昭宁直接大喝道:“病了就得治,不仅要吃药,还要看大夫,你们谁病了,不说垂死,只要难忍,我阿成就是自己饿着,也给他买药。大家都是乞丐,讨不讨得到铜板都是各自的本事,活不活得下去却是靠彼此的帮衬,既然是这天下一等下贱,就更该把这贱命活得长久些 。”
“屁大点儿小娃儿,懂什么命?咱们是下贱命,你不是,你得捧着,绝望是什么你会晓得?当是咱们不乐意狗子他娘多活?她这病治不好,又拖着,她自己都不乐意活了,你真是添乱,还一副菩萨样子。咱也不和你计较,你啊,若是真这么不知好歹,这土地庙也供不起您这菩萨。”一个乞丐愤愤然摆出长者的样子训斥着。
昭宁恼了,可这不比宫里,她也没有公主身份,只得强忍着。
“狗子,”孙大娘用那使了半身力气也孱弱不堪的声音唤着,“咳咳,刚才我又梦着你爹了,他想我了,唤我去陪他呢。娘终于要走了,娘太苦了,苦了大半辈子,要到头了,娘真是开心啊。”她摸着狗子眼泪纵横的脸庞,温柔地看着他,“阿成那个好孩子,还没回来吗?他回来了就告诉他,大娘等不来他了,叫他别怪我,还有,下雪了,这么大的雪,你得抱着他睡,不然他爱哭。”
“娘,娘,你别丢下狗子,阿成买药了,他回来了,喝了药就好了,你等一等。”他慌忙地摆弄起药罐。
“狗子,”大娘伸着手,努力地想要去寻找什么,昭华就紧握着她的手。“娘又不是要死了,是要和你爹作伴去,娘很幸福。狗子,咳咳,你这身衣裳单薄,刚好我去了你就留我一身衣服,天冷了,也不晓得还有多久才熬得过去。狗子……我的儿”
“娘!俺听着。”
“娘在,娘,在。”
“娘?娘---!”他用来扇药的破扇子,和他的眼泪一起,落在地上。这个汉子,哭得凄楚,像若干年前走丢了的孩童,对啊,他走丢了,却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他了。
昭宁想起那个冬天,她原本是很爱雪的,因为母妃爱雪。可母妃走的那天,她因为吵着要母妃,惹怒了父皇,夜里发烧,甚至没见到母妃最后一面。她一直想这样陪在母妃身边,握着她的手,可她没机会。她迷迷糊糊从梦里醒来,谁也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唯独看见窗外的雪,那么大,像是要掩盖一切谎言、丑陋、偏见,那日,她第一次觉得雪是让人厌烦的。
雪果然是讨厌的。孙大娘脱了力的逐渐发凉的手就一直被昭宁紧握着,狗子抱着孙大娘哭得不成样子,昭宁却始终恍恍惚惚的。待到狗子都哭哑了、哭累了,昭宁才意识到:
哦,孙大娘也去了。
上一章【连载】遥知不是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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