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才听说我的老舅在上个月去世了。这世间,我的最后一个舅舅,走了。
姥姥这辈子共生了11个孩子,其中有三个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剩下四男四女,都顺利长大成人又成家。
我的四个舅舅,他们曾是我的骄傲。
记得刚上小学时,无论是校长还是老师,包括邻居们,总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我的舅舅们。从他们羡慕、夸赞的口气中,小小年纪的我也感受到了我的舅舅们的“了不起”,因而自豪,因而也被看好。
姥爷家姓李,在解放前,“八角李”是李氏家族的一个别名。之所以被号称“八角李”,是因为在八角这个地方,住户多是姓李的族群。据说,在当时,老李家算是一个大户人家,所谓的大户,就是人丁兴旺,财势也居上。
不过,那都是姥爷的父辈几代的事情了,因而,到我们这一代,那些本来年代久远的家族史就变得模糊不清了。而且,在族群中,姥爷这一支最穷。因此,八角李的辉煌家史跟姥爷及他的子孙几乎没什么关系。
姥爷这一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沉默寡言的农民。既没有过人的才华,也没有传奇的经历,倒是因为年轻时的一次意外事故而导致左腿不能直立,变成了乡亲们眼中口中名副其实的“铁拐李”。不过,我看到姥爷一辈子用的拐杖都是木质的。
因为腿脚不好所事有限,姥爷的家境更加贫寒。也正因为贫穷,日后成名的舅舅们格外被传颂称道,因而,一生默默无闻的姥爷和姥姥也被邻里乡亲竖起了大拇指。这一支曾经最贫穷的八角李,经过几代人在贫穷线上的挣扎后,用另一种传奇续写了八角李整个家族的辉煌。
“寒门出贵子”,是小时候我常听到人们对姥爷家的称道。所说的李家的贵子,指的是我的四个舅舅们。妈妈和她的另外两个姐姐,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文化,都没有读过书,19岁就被嫁了出去。老姨是家中老么,算是幸运的了,能够有机会读书,可还是没有读几天书也被嫁了出去。
我的四个舅舅就不同了。虽然家境清寒,可是,他们各个都爱读书,而且也都是通过读书改写了自己的命运和家族的命运。如今想起,不得不佩服姥姥和姥爷当初的英明伟大。
当年我好奇地问过姥姥,为什么送四个儿子读书而不让四个女儿上学?姥姥的回答是他们想读书我们就尽量供,没有女孩子想读书,再说读了也没有用。
原来,读书和不读书,都是他们当初的选择。姥姥和姥爷似乎也没有想过读书和命运、前途有什么关联。只是因为儿子们都喜欢读书,他们才尽量满足他们。
有一种父母,在教育上被定义为“无为父母”。这种无为,就是对儿女成长不干预,尊重孩子的天性和选择。看来,姥姥和姥爷就是这样的父母,而最可敬与难得的是即使贫穷,依然咬紧牙关坚持到底对孩子们的支持。这在当时的时代,是遭人耻笑的,可是,姥姥姥爷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大舅读书时,是靠姥爷姥姥和他们的女儿们编席子卖钱供读的,而当大舅参加工作时,妈妈和大姨二姨都已出嫁,因此,大舅开始跟姥姥姥爷一起承担起三个舅舅的供读责任。
有了大哥做榜样,同样对读书有兴趣的三个弟弟也都各个在校发奋图强、出类拔萃。可是,毕竟姥爷家条件有限,三兄弟年龄也都没相差多少,如果再这样全部供下去,日子实在是艰难。
四兄弟中,三舅性格最开朗也能言善辩,同时,也最善良和善解人意。当他看到家庭的压力和困难时,主动提出退学在家务农赚钱帮父母分担责任。对于三舅的选择,姥姥姥爷也欣然接受。
后来,大舅成了法院的院长,二舅成了作家,老舅也一路扶摇直上从北京工大毕业后,成为一名工程师。这期间,三舅也因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后幸运地转正,并因此“农改非”。
自此以后,李家就成了当地村民竖起拇指夸赞的对象。那些曾经取笑姥姥姥爷“家穷还不知道让儿子们退学回来干活儿”的人们也只剩下羡慕的份儿了。
后来,大舅做了县长,二舅成为市文联主席,老舅也成了厂长,三舅则走在时代前列成了个体户。随着姥姥姥爷跟随舅舅举家迁到城里,土生土长的八角李的这一支李氏后代,彻底离开了农村。
这是舅舅们最辉煌的时代,也是朴实善良的姥姥姥爷最享受的晚年时光。舅舅们各个都很孝顺,在父母面前,他们只是儿子,对父母的话从来都是洗耳恭听。而姥姥和姥爷,也从不觉得他们的儿子身份地位与他人有什么不同,一如既往地朴实、善良和节俭。
四个舅舅中,性格各有不同。
大舅善良、平和,而且为官清廉。到离休时,大舅的房子已经住了二十多年都不曾要求换过。大舅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做事要努力,为人要朴实,生活要节俭。
记得我们小时候同住农村时,大舅每次休假回家,都要召集我们到他家给我们这些后辈们开会。他给我们讲时事政治也教育我们时刻都要爱国。成年后,每一次去看望他,他都会认真地听我们讲工作、生活的事情,然后,对我们不乏鼓励还再三叮嘱无论工作、生活都要负责任还要懂得感恩。
大舅生有5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各个都很漂亮,也都非常朴实、敬业。遗憾的是,唯一的儿子却是先天智障,一生都需要陪伴和照顾。大舅不仅对他不离不弃,还非常宠爱。至今我会记得大舅对他的每一个饱含爱意的眼神,也会想起每个清晨和黄昏时大舅陪伴他儿子出去散步时父子俩牵着的手的身影……
大舅于2009年去世。享年82岁。
二舅是个才子,也是个作家。他能写会唱,还善于结交朋友。年轻时,曾做过广播站编辑、县委秘书、党办副主任,后来,成为丹东市文联副主席,《杜鹃》杂志主编,并成为专业作家。写过多部中长篇小说,《风浪口》、《情人岛》等,其中,跟作家岳长贵合作的中篇小说《大橹的故事》被改编为美术电影,而《贼船》被长春电影制片厂改编为故事片《一号探险行动》。
二舅的一生既风光又坎坷。中年丧妻又痛失爱子,令他曾经得意又饱满的人生轨迹失去了平衡。再婚后,一波三折,无论怎样努力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日子。本以为晚年会回归平静,结果却落得晚景凄凉,84岁时郁郁而终。
在其他三个舅舅面前,三舅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可是,他天生一副热心肠,还好打抱不平。即使在路上遇到有人打架,也忍不住出言相劝。对亲属和邻居、朋友,他是有求必应,用舅妈的话来说,比自己家还要上心。
四个舅舅中,我最喜欢三舅。
三舅好喝酒,年龄大了之后,一喝起酒来就失控。酒让他快乐,也让他得罪人,还伤了他的身体。那时候我还小,一直不明白好好的三舅为什么会这样。长大后,也依然不明白。或许,会有一些惆怅是关于经历与选择?
53岁那年,三舅因患胃癌去世。当时我才20岁。那时候,我不懂死亡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坐在为他送行的车上扶着花圈哭了一路,后来表姐劝我说三舅这样走了其实是享福了。想想也是,不过,还是没法止住泪水。
老舅一直学习、工作、居住在外地,因而我很少见到他,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从小到大,算起来大概也不超过十次。对他的印象,多是从大人们的口中所得。
印象中的老舅是个乐天派,不仅喜欢笑,做人做事也喜欢简单。他是个工程师,本该从事技术领域的工作,却阴差阳错地做起了厂长。不过,在我眼里,看他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感觉做工程师更适合他。
离休后的老舅,最喜欢回到家乡看望父母和兄弟姐妹。即使姥姥姥爷都去世了,他也经常回来。而每次回来,剩下的兄弟姐妹们都会相聚在一起。一年又一年,剩下的兄弟姐妹越来越少,而且大家都已年迈。可是,能够相见,都很开心和满足。
如今,78岁的老舅也去世了。我的四个舅舅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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