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香杉树》：优美的人性赞歌

战争对人类命运粗暴的干预以及战争中凸显出的人性光芒是无数文学、影视作品探讨的主题。在众多气势恢宏的作品中，《雪落香杉树》却以一种清淡隽永的风格打动了我的心。

《雪落香杉树》是美国作家戴维·伽特森的代表作。戴维·伽特森本是一名中学老师，利用十年的时间，在教课之余写成了这部小说。小说出版后获得了福克纳奖和美国书商协会年奖，被选入全美大中学泛读书单，并畅销近五百万册，可以说是当代文学经典。

小说用非常优美的语言展开故事讲述，穿插了作者对爱情、战争、命运、人性的思索。作为圣佩佐岛上的日裔美国人，宫本家兢兢业业地种草莓，希望能通过分期付款的方式为长子宫本天道获得一块草莓地。珍珠港事件爆发后，岛上的仇日氛围日渐浓厚，美国战争迁移局用15辆大卡车把日裔公民迁移到了集中营生活。宫本家仍然希望能够想办法交齐最后的两期付款，但卡尔的母亲没有给他们机会，她把宫本家之前付的款退回他们，然后把土地卖给了他人。

三个青年人——天道、卡尔、伊什梅尔都作为美国士兵参加了战争，并于战后都回到了各自的家，过起了平凡的日子。

天道没有放弃他对草莓地的争取，他与卡尔都与商谈希望能买回那块地。虽然卡尔先得到了地，由于少年时代的友谊，卡尔与天道达成协议，卡尔愿意将地卖给天道。在这个关键时期，卡尔意外死亡。由于草莓地的纠纷，人们都认为当晚曾与卡尔交谈的天道就是凶手。

小说是以这个案子的庭审作为主线展开，穿插着人物的回忆。记忆里的人和事都娓娓道来，如同雪一般散发着洁净的气味。

1. 初枝的探寻

初枝是生活在圣佩佐岛上的日裔少女，美丽的初枝曾经被选为草莓节的草莓公主。初枝与邻居男孩儿伊什梅尔从小在海滩、森林里自由自在玩耍，并在懵懵懂懂中开始了干净美好的初恋。初枝觉得自己是爱着伊什梅尔的，但是始终觉得缺少什么。

初枝13岁时，妈妈把她送到茂村太太那里学习，茂村太太教她体态、茶道、书法、浮世绘，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日本的哲学。初枝学会了从更深的层次了解生命的意义，并学会在动荡中保持镇定。

战争爆发后，初枝一家人被送到了在集中营生活。那里营房简易、黄沙漫天，自律洁净的日本居民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伊什梅尔写给初枝的信件被初枝的妈妈发现了，妈妈斥责后，初枝也认真想了她与伊什梅尔的关系，深刻明白她与伊什梅尔的不同。她决定不再跟伊什梅尔联系。同为日裔的男孩宫本天道亲切温煦地陪伴着伤心难过的初枝，慢慢走进了她的生活。在天道准备参加战争之前，初枝与天道结了婚。初枝有超越其他同龄女孩的成熟，不会对生活抱有虚空的幻想，她知道天道更适合他，天道和她一样有一个梦想：拥有自己的草莓农场，在草莓的香气中踏踏实实地经营自己的生活。

2. 伊什梅尔的守护 

伊什梅尔从小与初枝是玩伴，14岁时与初枝相恋。从那时开始，对初枝的爱几乎成了占满了他的全部生活。不管干什么——捆柴火、除草、清理水沟，他都在想念初枝。连续五个夜晚他偷偷蜷伏在初枝家农场边，朝圣一般地远远观望初枝。第二个星期两人在采摘草莓时因为躲避突然而来的暴雨来到了小时候玩耍过的树洞里，之后两人就经常来到这个树洞中约会。

恋爱中，伊什梅尔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也感到了痛楚。他压抑不住的激情，难熬的思念，清澈的快乐以及预感会失去的怅然痛苦都那么真切，也让人明白这是他生命中多么干净澄澈的珍宝。

战争爆发后，两人被迫分离。备受思念煎熬的伊什梅尔没有想到，苦等来的却是初枝的一封分手信。伊什梅尔渴望折磨自己，参加了战争，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臂。战后他回到了家乡，经历过战争的惨烈，见过人的躯体被残害被毁灭的惨烈景象，他怀着巨大的空虚，努力维持好自己一片狼藉的生活。

此时的伊什梅尔仍然怀着与初枝重新在一起生活的渴望，但初枝的冷漠和距离让他只能远远观望。伊什梅尔的父亲生前创办了一份周报《圣佩佐评论报》，是一个小镇报业人。他的正直和坚定的职业操守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伊什梅尔。父亲去世后，伊什梅尔接着经营起父亲的报纸。在初枝的丈夫宫本天道被审判的过程中，作为记者的伊什梅尔，在梳理线索时找到了卡尔出事当晚大船转向的记录，并推测出很可能是这艘改变航向的大船掀起的巨浪将爬上桅杆取灯的卡尔打到了海里。

对于一直等待着初枝的伊什梅尔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似乎意味着初枝的丈夫将会消失在初枝的生命里，而自己将会和初枝重新在一起，这种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伊什梅尔很想将这份证据隐藏。但是在父亲的正义和责任感，以及母亲认真温暖生活的态度影响下，伊什梅尔的正直善良逐渐打败了私心欲念，最终将这份证据呈给了法庭，证明了宫本的清白。

3.人性的残酷和优美

戴维·伽特森写作的语言细腻生动，写大雨之前“只有几滴雨打在他们周围的地上，激起一小圈一小圈的尘土。”初枝和伊什梅尔在树洞中约会，可以看见“雨水打在上面的树叶上，也打在剑蕨叶上，每一滴雨水落下来，剑蕨叶都随之颤动。”画面感很强，并且似乎都让人闻到了雨水中混杂的尘土气息、植物味道。

作者不只擅长写干净美好的感情，也有能力在这些美好中穿插入苦难和人性的探讨。战争使本来一起生活的人们不得不分出阵营，并且隔离、猜忌、敌视，这也是支撑这个案件审判的心理基础，宫本天道一家在岛上勤恳劳作、努力生活，想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扎根下来。宫本天道甚至为了显示对国家的忠诚，代表美国参加战争，但却因为人们对日本人的成见而变成了嫌疑犯，被送上审判席。然而所幸还是有坚持公平原则的人，如伊什梅尔父子，克制自己的私心，给无罪者帮助，努力消除偏见和仇恨。这本书传播度这么高，除了文本优美之外，大概也因为解释了人性与爱这个永恒的主题。

作者写战争对人生命的影响，语言简约克制却又含义丰富。伊什梅尔回到小岛上，“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在所认识的其他士兵眼中曾见过的混沌而空虚的眼神。他们看东西的时候目光游移，仿佛是透过当下世界的状态看到一个已经永远地离他们远去的世界，似乎这个世界比当下的世界更加近在眼前。”寥寥数语就让读者感受到了这些被战争撼动的人余生都活在恍惚中，很难一一细数战争对他们的伤害，但是那种灵魂上不可逆的损伤从内到外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作者也让天道在狱中进行了内省，虽然是战争这样庞大的势力使人被卷到一种泯灭人性的杀戮中，但是由于经历那样的暴行，他必须牺牲个人的平静，并且备受灵魂黑暗部分的煎熬。接受审判，也成为了他寻求解脱的一个方式。

这本书一定程度上还描述了不同民族的精神信仰、生活理念。岛上的美国人对日裔居民的生活，既有好奇，又有敬畏，在战争爆发之后，还有敌视。日裔居民即使处于再艰难清贫的光景，家中干净精致，孩子整洁礼貌，始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会放纵。使人深受触动的是，在要集体迁去集中营时，一些日裔家庭还在月光下为草莓地除草、给豌豆打桩。日本人对自己有一种坚忍和自律，无论发生多大的变故，首先要求自己先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这让他们镇定并有力量感，甚至不会衰老。这大概也是作者认为在过分追求欲望和自由的美国，想要获得内心的宁静可以尝试的道路。

《雪落香杉树》是一本值得反复阅读品味的书，不仅因为它优美如诗般的语言，也因为书中展示的日裔居民的生活理念让人重新思索自己的生命状态。变化是生活中唯一不变的事情。如果惧怕改变，那么生活中各种令人应接不暇的状况，会将人置于不断的烦恼焦躁中。而唯有坦然接受，并且继续认真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生命才可以获得更深层的踏实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