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涵微语：凤凰，来兮归去
01
“唰”地一下，老吴睁开了眼，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过来。他用手遮住眼睛，抻直脖子大喝一声，“老婆，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老婆？不是去年已经走了吗？难道我出现幻觉了？老吴嘟囔着坐了起来，老婆穿着花布衫——就结婚时那件，正站在窗户边儿往外看。
那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相亲时自己一眼就看中了。脚上那双带跟的皮鞋还是自己出差买的，虽然大了点儿，逢年过节或者什么重大日子，老婆还是会拿出来穿上。
今天是什么重大日子，他脑子里梳理了下，都一一排除。“哪个女人不爱美啊”，他忽然想到女儿结婚头天晚上，老婆在镜子前边比划女儿买给她的那件大衣，边自言自语。呵呵，这都当婆婆和丈母娘的人了，也开始臭美上了。
“老婆，看什么呢？”说着话他抬头一看，窗户前并没有人。他摇摇头，老婆确实走了，临走了还不忘一遍遍叮嘱“千万不能让他再找别人，老幺可还没处对象呢！”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站在“老婆”刚才的位置，他想看看到底她能看到什么。
“凤凰！哪来的凤凰？好大一只啊！”凤凰好像并不怕他，轻摆着头看着他，也许是想透过窗户看看屋里，想到这儿，他推开了窗户，人也闪在了一边儿，凤凰悠闲地看着，突然双翅一夹，“扑棱”一下盘旋而起……
老吴的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惊坐了起来，真的是一场梦。
“凤凰，飞来的凤凰，难道是家里要有好事？”老吴心里嘀咕着，接着又摇摇头，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好事光临。
老婆因癌症走了一年了。多好的一个人啊，想到这儿，他的鼻子一酸，赶紧用粗拉的手捂住鼻子，颤抖着声音骂道，“你都走了，还找我干什么！”
没有人回应，空气如死一般的沉寂。墙上挂钟发出的“哒哒哒哒”的声，敲打在他的心里，就好像女人生前输液瓶里药液滴答声一样，让他绝望。
02
“老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你老婆患的是骨癌。”医生把他叫到医办室的第一句话，直接得让他难以接受。
“不可能，她腰疼好多年了，经常贴膏药，这次要不是疼得忍不住了，怎么说也不会来的。你再给好好查查。”老吴笑着，但眼睛却躲闪着，更不敢看医生的眼睛。
“你过来看看片子。”医生招呼着老吴，“啪”地一下，片子就贴到了类似玻璃板的上面。“你看这儿……还有这儿……”
老吴眼睛随着医生的笔游走在片子上，听着几乎完全不懂的名词，所有的疑问最后成了一句话，“真的不行了吗？”
“晚期了，最多半年，出院吧，回去让她好吃点儿好喝点儿。”
如果是昨天医生这样说，他非上去揍他不可，可今天他没有了这个勇气。
就在来医院前，他因超龄被通知下岗，当时头“嗡”地一下跌坐在了长条凳子上。
“老吴，没事吧？”记工员从镜片后瞥了他一眼。
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整个后背瘫在了墙上，墙体内的凉气穿透后背，慢慢浸入到他体内的脏器内，凉飕飕的气息在他的体内流窜着，但头脑却清醒得很，或者说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
眼前交办室内，人影闪烁，匆匆而过；脑海里，躺在病床上的老婆呻吟着，吮吸着手指的小孙子笑着，大儿媳在旁边逗弄着孙子，大儿子开着货运车迎面而过，老幺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医院催费，小孙子买奶粉，大儿子进货……
当各种画面交错闪现，他感觉自己就如同地上的蚂蚁，那么地纤细无力，又因为被需要而刹那间变得强大。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舒出一口气，“回啦。”
“晚期，半年，出院，回家”，老吴自言自语着，脚底像踩了棉花似的左右飘忽着就穿过了医院走廊。
“老婆，医生说我们可以出院了。”他握着老婆的手故意压低着声音，语气里透着一种轻松。
“我就说没事吧，你偏不听。在这儿也太贵了。我们马上收拾回家”老婆瞟了他一眼埋怨着，脸上却带着笑。
老吴用平板车推着老婆走过主干街道，医院到家不过千米的距离，却碰到不少熟脸儿，不时地和人打着招呼，重复着差不多的话儿，“对，对，出院了，出院了，回家再养养”。
也许是重复得多了，连他也几乎相信是因为回家再养养病就好了，尤其是看到女人那张虽然苍白但却泛着红光的脸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他解脱了，至少暂时解脱了，心里抟成的那团乱麻也没有先前那么瓷实了，似乎还有了一点儿缝隙，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理顺。
生活就是这样，连续的阴雨会让人透不过气来，可太阳也偶尔会在阴雨中穿透云层，煮雨烹茶，给我们光亮和温暖。
当天下午，他就在前工友的介绍下被一家私人开的厂子聘请为技术人员，上班点和原先一样，工资还高了一点儿，这让他心里踏实了很多。
03
发了工资，他依然一张不少地拿回去塞到老婆手里。老婆惨白着脸笑笑，让人把她扶起来，身后再塞两个枕头，躺在床头上捏捏那一沓钱，然后递给他，他搓搓手，慢慢一张一张地划着，画一张报一个数，数完后再塞到老婆手里。
老婆眼里闪着亮光，在枕头下摸索半天找到那把金色的小钥匙，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闺女，把咱家存折拿来。”
又扭头对老吴说，“要不是去医院，加上你这次发的就够五万了，老幺的对象就有找落了。”
“妈，怎么能不去医院呢？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财！”女儿停住开到一半的抽屉，说完后又关上了抽屉，一起关上的还有滴下来的那颗泪。
“你这闺女，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知道？我早就说了自己没事，你爸非让去医院，花那冤枉钱干啥？”女人话儿说得有点儿急，身体也随着一阵咳嗽剧烈地颤动起来。
“命都没了，还要钱干什么？”女儿一掀帘子出去了。
“你闺女今天是吃枪药了？都当妈的人了咋还这么不懂事。”女人一边数落着，一边示意老吴把打开抽屉把存折取出来。
“孩子不也是心疼你嘛，回头我数说她。”老吴一边应着，一边把存折取来放在老婆手里。女人也不打开，只是把钱夹进去又递给了老吴，“可不能再花了，现在结婚哪家闺女不要个房子啊？这点钱能买个啥？”
老吴点点头，女人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妈，妈，我回来啦！”听声音，老吴就知道是老幺回来了。
老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区委，虽然还没有转正那不都是迟早的事嘛。端公家饭碗的人讲究得就是个稳重。这人在二楼道就大喊大叫，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哪去了。唉，这孩子，老吴皱着眉头，放轻脚步走出卧室，关上了门儿。
“嘘，喊什么啊，也不怕人笑话。你妈刚眯着。”老吴瞪了老幺一眼，背着手走到了厨房。
女儿正在做饭，扭头看了看他，抽吸下鼻子接着炒菜。老吴“哎”的一声，也淹没在“轰隆隆”的抽烟机声中，他扭身走出了厨房，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老婆靠着床头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老幺侧躺在女人的一侧，一只胳膊环抱着女人，一只胳膊支起头，仰脸看着女人，那神情专注得就像自己看熟睡中的他一样。
看老吴进来，老幺下了床，轻声问道，“妈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老吴白了他一眼，压低着嗓子呵斥道，“都吃公家饭的人了，别整天婆婆妈妈得给个娘们一样。”
“你？”老幺脖子梗得老高，叹了口气甩手走了出去。
女人没有睁眼，但细密的睫毛中溢出了两行泪。
韩涵微语：凤凰，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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