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原本可以放心的跟你说好多你不懂的事，其实我那会儿只是希望有人听，毕竟，我是个不喜欢说心事的人~
我对死最早的印象大约是在五六岁，那年的某天屋后传来阵阵丧乐，我当时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从爷爷奶奶的话里我得知我们经常去串门儿的那家老人去世了，而我们呢，以后再也不能去那儿玩儿了。我就好奇地问他们什么是“死”，答案是:“死”就是走了，没了，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着当时把头钻进被子里痛哭的情景，爷爷奶奶都莫名其妙，他们问我怎么了，我却什么也不说，其实我是害怕，而这种害怕终于在多年后的某天不期而至……
1.
第一个不期而至的是爷爷的去世，那是99年，我上三年级。那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在雨季的侵蚀下，二十多年的老土墙倒了三面，再就是爸爸承包的大棚也被冲倒一片。发生这些时爷爷已经躺在床上有些日子了，对于爷爷的走，我只是记得前一天晚上，他不断的重复我们爷几个的名字。虽然我眼泪汪汪的趴在他的脸上叫“爷爷”，依然没能从他呆滞的眼神里挽回半点灵光。我像从前那样跟他抵足而眠，抱着他的双脚想给他暖和些，摸到的却是满身的冰凉，那时才九月，我已经体会到了死亡的寒冷。他叨叨了一夜没有合眼，大家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人直到小姑姑迈进门的那一刻，而那一刻我们什么都明白了……
2.
我离家去城里上学那年十二岁，奶奶很不放心，因为大姑家在城里住，所以她不止一次的说过要去城里给我做饭，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个想法一直没能落实。当时我住校，初一时每周都能回去一次，以后慢慢的到两周一次，那会儿每到周五下午，奶奶总会在离家最近的一个路口等着我，只要我一拐进来，总能在那个不变的位置看到她。有时她低着头掐辫子（用秸秆编的一种手工），有时跟另外几个奶奶聊天，好多次都是我刚拐过弯来，她也恰好抬头，当然了，她也有聊的起劲儿的时候，那时我就小跑几步蹦到她面前“吓”她一跳，她也并不恼，脸上反而乐开了花“俺呢孩子回来了”，然后我就一手拿着马扎，一手搀着她回家，其她的奶奶都羡慕道“人家锋锋真孝顺”，奶奶啥都不说，只是不停的笑。我们回家后，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管我饿不饿就兴冲冲的翻遍屋子里所有的好吃的端到我面前，像数家珍似的给我介绍，这是你大姑拿来的点心，这是你二姑拿来的，还有你三姑，你小姑，我就咧着嘴看着她，享受着一个为她孙儿的幸福。初中的三年，每次回家都会看到奶奶不变的等候。慢慢的我上了高中，奶奶在不知不觉间也苍老了许多，回家的日子不定，有时两周、三周，再长一点四周回去一次，每次回家知道要回家我都会提前给家里打电话，这样奶奶就不会接空。那时回家时间很紧，作业压力也大，有时候心情烦砸砸，明明在冥思苦想写作业，奶奶还是像以往那般给我拿好吃的，一会儿“锋吃个点心吧”，一会儿“锋吃个苹果吧”，我那时感觉又好笑又好气，我又不是傻瓜，渴了饿了不会自己吃东西嘛，刚开始时我还会对她好声好气，次数多了就有些不耐烦，要是奶奶还不识趣，我就干脆不理她了，现在想想，我当时也是任性的有些过分。
3.
奶奶有很多宝贝，比如我小时候穿的衣服，虽然补丁补了好多块，但她总是当宝收藏着，她总跟我说“锋哎，你小时候呢衣裳我都舍不得扔，要是想你了，我就拿出来闻闻”，每当听到这儿，我总感觉鼻子酸酸的，有时甚至难以理解。还有些宝贝比如新毛巾，新被单，她都不舍得用，奶奶是过惯苦日子的人，好东西她都替我们存着，唯恐我们有天犯难。她身体好时，每年都会翻新一床被子，然后密封好装起来。有人问时，她就说“这是我给俺锋准备结婚用的”，我已经忘了多少次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我只想说，在奶奶这里，我是个眼泪不争气的人。她也有很孩子气的时候，比如喜欢上一件衣服，穿个个把月也不让洗，姑姑们还有老妈怎么劝她都不脱，如果我回去了，她们就让我劝，因为奶奶“听”我的，我只能像哄孩子似的数落奶奶，“奶奶，来，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奶奶还是那个老说辞“甭介，甭介，不脏”，我就假装任性道“你要是不换洗，我就不和你玩了”，奶奶无法，只得答应，看得二姑跟老妈早已哈哈大笑，二姑有点失望道“还是人家锋锋有面子”，我呢嘿嘿一笑。只要我回去，她吃饭的时候，总是喜欢抬头看我，吃一会儿，放下筷子拉拉我的手，每次都得问一句“锋哎，什么时候回来的”，而这句话，她都忘了问了多少次了，我权当她从没问过，“我这不刚回来么奶奶，回来就家来看你了”，奶奶到底是老了，现在想来好难受……
4.
奶奶去世已经84天了，九十岁的人，终究没有熬过新年。她去世前一天，我出门骑车，本来跟同事是个小玩笑，结果一头栽在马路上，车头摔碎，身上多处擦伤，到了晚上洗澡，放衣服的时候大拇指又被刮去一层厚皮，血流不止。那天晚上整个澡堂就我自己，却感觉阴森森的，我本不是迷信之人，但那一刻我深信，一定有大事将要发生或已经发生，直到第二天一早堂哥哭着给我打电话“锋你快回来吧，咱奶奶……”害怕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如此突然。我发疯似的骑着电车往回赶，到家推开小屋，奶奶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了，寿衣已穿，头已经蒙上，我一脸呆滞地站在那儿，还不敢相信地问爸爸“咽气了……？”，再难相信眼泪也早已稀里哗啦，从爸爸口中得知，谁也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爸爸说昨晚跟二姑一起给奶奶喂饭时，奶奶的眼角有些泪光，但没流下，他记得爷爷去世时曾有辞别泪，而奶奶还能吃下饭应该没事，没想到就这么大意了，奶奶走时前几天已经不识人了，包括爸爸，那晚她让爸爸说关了灯，而之前都是不关灯的，爸爸一直都是半夜三点多起来看她一次，但那夜他怎么也没起来，直到五点多过去，奶奶已经咽气，身体尚有余温。后来一家人到齐，说起來这事儿，原来奶奶都去梦里跟他们告别了，而独独没有跟我，因为奶奶早就警我两次，而我却一直那么蠢……
5.
说奶奶是我的第二个妈一点也不为过，我从小从她跟爷爷身边长大，爷爷走后十六年，奶奶终于也去跟他团圆了。再次回家，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等我的奶奶了，我再怎么孩子气也找不到那个可以被“吓”的人了，她的那些宝贝也终究没能派上用场，那床被子，终究还是随奶奶去了，她终究没有等到她梦寐以求的孙媳妇，没能等到我成亲的那天。我再也不能搀着她回家，背着她走下雨天了，再也不能端着面条看她边吃边笑着看我了，再也不能拉拉她的手甚至抱抱她了，她就这么走了，而我现在每到夜里，依旧会偷偷地想起她，我真怕哪天把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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