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去北京旅游,我大约五六岁,住在一个有很大院子的招待所里。院子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开了一树的花。那花是粉色的,大约有硬币那么大,花瓣重重叠叠,一朵朵垂下枝头,把整个庭院都映的粉灿灿的。每当我回忆起这个画面,脑海里就会自带特效,觉得当时天空中也绯云朵朵,好似仙境。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但我看到那花时就有一种直觉,觉得这花就应该叫做芙蓉。彼时因为年幼,根本不知道芙蓉即是莲花。长大一些明白了芙蓉是莲花,我一直都难以接受——芙蓉这两个字读音轻柔,有一种娇小、柔弱的感觉在里面,符合这种语境的花必须得有又软又皱的重重花瓣才行啊。莲花美则美矣,不论花还是叶都很大只,花瓣脆生生、平展展的,如佛像一般肃穆典雅,那里芙了?那里蓉了?
所以,我非常遗憾那么适合叫做芙蓉的花却并不叫这么个名字,更加遗憾我一直都没机会再见到它,也没有机会知道这花的名字。
02
曾经读过一个叫做《八重樱下》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日本,少年郑左兵的父亲是中国人,他在学校备受欺侮,但也因此靠着拳脚有了一些名气。胆小的富家小姐加代主动找他陪伴自己走上下学的路,两人约好,每天就在街口那棵八重樱下见面。他们同路数年,每天只说一句“沙扬娜拉”。
随着战争吃紧,大批华人开始返华。在涌向码头的人潮中,左兵紧随着父亲的管家,觉得自己是一滴水。母亲哀恸地哭着,郑孝仁没有让她一起走,她抓着左兵的衣服,泣不成声。
将近中午船快开的时候,加代突然呜呜咽咽地出现在舱门前。她是临时知道消息的,费了一个上午的周折才找到这里。加代筋疲力尽,她扑跪在左兵面前,只会说一句话:“可是,郑君,我喜欢你啊……”
日本在左兵的记忆中,便是两个女人,头发凌乱、哀痛欲绝地站在细雨中的码头上,她们互相扶持,呼喊,可是一切都是无声的,背景上,一树重重叠叠的樱花,静静地如雨落下……
03
因为这个故事,我就一直对八重樱念念不忘,所以当我在大学校园里再次见到我心目中的“芙蓉”,并且看到树身上那块小小的牌子“八重樱”时,那份惊喜是难以言说的。我一下子就释怀了,八重樱这样的名字,堪配这么美丽的花,更配得上这凄美的故事。
不过,不同于故事中描写的那样,重重叠叠的樱花并不会如雨落下,像八重樱这样的重瓣樱花其实长得非常结实牢靠,经过风吹雨打也都只是略略的垂下头,俯视大地,反倒更显倔强。我喜欢这样倔强而生命力旺盛的樱花。
那么花瓣漫天飘舞的单瓣樱花就一定是凄婉的吗?也不尽然。国内著名的武汉大学樱花大道上种植的就是这类品种。每年花期到了,赏樱的人总是很多,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而且,樱花大道对面就是女生寝室。走道上常有小女生们穿着碎花的睡衣,在炫目的阳光中端着水盆去洗头——那活活泼泼的身姿实在是蓬勃的很。所以尽管樱花的花瓣几乎将路面都盖满,你也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凄婉,那些落樱反而与这世间的烟火气相得益彰,显得生机勃勃,让人不禁感慨春之灵动。
这样说来,不管大家怎么极力渲染樱花的凄美,在我的记忆中,樱花始终是一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蓬勃姿态。
04
左兵和加代后来怎么样了呢?
日本的俳句诗人小林一茶有一首描写樱花的名句:
樱花树荫下
纵使萍水初相逢
亦非陌路人
左兵和加代这对故人,却做了刚好相反的约定。
1985年左兵因一些产权问题回了一次日本。中学时代的老同学去饭店看他,走时留给他一张名片和一个返老还童式的鬼脸——名片是加代的。于是他终于记起了萦回在脑际的原来是加代的声音,加代扑跪在船舱中央,泪流满面,无限凄绝,无限热烈:“可是,郑君,我喜欢你啊!”他拨了加代家的电话号码,凭着一种冲动,这冲动已经多年不见了。岁月冲走了许多东西,但是最纯净的留了下来,那因为缺憾造就的纯净。
没有惊叫、眼泪、叹息、懊悔和掩饰,平平淡淡的,他约她出来喝茶,说:“我回来了,茶社见好么?”——好像他不过昨天才离开,而一切均可以从现在开始。
她说:“好的,但不必喝茶了吧,我实在不愿毁去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你在樱树下等我,我会从你身旁走过,请别认出我……”他答应了。他们——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在电话中平静地相约:“再见,来生再相认,来生吧。”
原来,他们两个也像八重樱一样倔强啊,固执的将最美的瞬间永存记忆当中,但究竟还是遗憾的。幸好有小林一茶这样的诗人来道破天机——不管在哪一世里,只要还有樱花树,纵然萍水初相逢,他们都不会是陌路人了。
来世相逢,认取鬓边花。所以,加代的那朵鬓边花一定是八重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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