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小时候有一片乐土,就是我姥姥家的院子。院子分前院和后院。后院属自家所有,喂了几只鸡,每天能收两三个鸡蛋。收鸡蛋是我的工作,更是我的特权,我做的极认真,从不假手于人。我姥姥每天上午剁鸡食。一把生锈的菜刀,一块被菜汁染绿的砧板,“空 空 空 空”的剁着,听着这声音我就忍不住发呆。后来我学唐诗,读到“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时候,我脑子里想到的就是我姥姥剁鸡食的画面和声音。
还有很小一片菜地,种了大葱和韭菜。其实也没有正经种,因为那葱和韭菜似乎一直都很老,常年开着花。总之,后院常常是很寂寥的。
前院是公共区域,为小家属院每户人家所共有。靠近大门的位置有一片很深而没有人迹的草丛,草太深了,连我们孩子们也轻易不敢去。院子中心有一座年久失修的花坛,孤零零的长了几株很瘦的月季,天气暖和了就开粉色的花,也没什么看头。
只有花坛旁边的一棵老槐树,是家家户户都惦记着的。
02
老槐树是洋槐,又叫做刺槐,自然枝条上生满了刺。槐树的叶子很小,相对而生,像一个个绿色的鸽子蛋。每到春夏相交的时候,老槐树就疯了一样的开满一树的白花,在那鸽子蛋一样的枝叶之间,一串串的槐花缀满枝头,刚开始是浅绿色的花苞,没过几天就长得饱满而雪白,走近就能闻见那独有的甜丝丝、暖烘烘的香气。
槐花一开,宣告夏天到来,我们的小院就喧闹起来了。选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午睡起来,架梯子,拿铁钩,备竹筐,吵吵闹闹的,大人孩子都在笑。一会儿功夫,竹筐就盛满了槐花。但枝头上的槐花依然满坠,就算是大人们也只能摘到最下面那一层啊,再高一点难够到,也吃不了那么多。地上总会散落一些带着尖刺的枝条,我喜欢槐树的叶子,蹲在地上看很久,忍不住用手摸摸,叶片轻薄柔软,表面绒乎乎的。
过一会儿,姥姥就来喊了,这是该吃晚饭了。一到这个季节,大家也就不再关门闭户,家家都把小矮桌和小竹椅搬出来,在院子里、在家门口夕阳的余晖里,安闲地吃晚饭。暖风抵消了落日带来的凉意,只剩下一缕缕槐花的幽香。
当然,晚饭肯定是吃槐花的。我们家经常蒸来吃,一大盆蒸熟的槐花,颜色已经不再雪白,而是略有些发暗。因为裹了一层面,所以吃在嘴里外层口感是绵软,内里的槐花倒有些筋道。比起生的时候那种清丝丝的甜味,蒸熟的槐花香气更加成熟,仿佛经过了高温蒸汽的驯服,她变得更加善解人意。
旁边小静家里用槐花蒸鸡蛋——小静只一两岁,大人们认为她应该并且爱吃点软烂而味淡的东西,蒸鸡蛋最软烂而味淡。但这不是小静的爱好,她爱吃点爽脆的有滋有味的东西,所以她就来我们家的小桌子上,一盘凉拌脆莲藕,菜汤都被她喝光了,一院子的人都拿着筷子看着她笑。连住在西把头不爱说话的小两口也跟着笑呢。
03
槐花大概能开半个多月,随后夏天就拉开帷幕,冬的萧索、春的蛮荒都告一段落,夏的欢笑终于降临人间。我们的小院能从槐花开时便能热闹上一整个夏天——简单、丰盛、美好,这是老槐树用一树槐花送给每个人的礼物。
如今,每当春末夏初温热的暖风扑面而来,我记忆深处槐花甜而清气的香味也会慢慢浮现,这个季节时间缓慢的仿佛静止,儿时的小院子里的每张笑脸都已模糊,槐花也久未吃过了,好在空气里薰风依旧熟悉,尚能抚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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