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八分地

   

一亩八分地

  如果我有足够多的钱，我一定会建一所大别墅。如果我要建一所大别墅，我一定会建在大陂村的“陇尾”。——因为在这里，我家拥有一亩八分地，这是我家最大的一块平地。

      只可惜，这一亩八分不是宅基地，而是国家明文规定严格保护的基本农田。再有钱，再有权，也不可能圈地违建，除非暗中进行了某种权钱交易。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只有本事来说说这一亩八分地的故事。

        大陂村农田不多，良莠不齐，不像别的村纵横八方，沃野十里。所以，父亲一直很庆幸能在“陇尾”这里分得一亩八分地，尽管它离我们家最远，接近800米，但毕竟是肥沃又平坦的良田。这块地从前是水田和菜园，然后好长一段时间是果园和旱地，到今年村里兴修水利之后，又变成几乎全年都能灌溉的水田了。但无论是什么地，始终是我们家的命根子。

一亩八分地

        孩提的时候，这里水网交织，从化著名的灌溉渠——“大江圳”的清流穿过村道下面的暗渠，奔流不息地流经这里。我们在这一亩八分地种着高产的水稻，能让家里有着充足的大米和粮草；后来，种植水稻不给力，我们改种上一亩八分地的甘蔗林，能让家里年关的时候有固定的一笔积蓄；再后来，农田水利也不给力，我们改种上一亩八分地的蔬菜——或豆角或丝瓜或苦瓜，并开始在蔬菜地里种上果树。开始是桃树，后来是荔枝和龙眼，这样就能让家里卖点蔬菜和水果，过点温饱日子；前些年，就连务农也不再给力，这块地彻底成了果园和旱地，父母偶尔会在果树之间的空地种点番薯、玉米，或者菜心、白菜，专供家里采食。这块地，终于渐渐淡出了我们的家族历史。

        但是，关于它的那些美好回忆永远都会留在我心里。它曾承载了太多的悲和喜，也见证了太多的人和事，尤其是那些关于贫穷中成长的琐事。 

      第一件事是母亲告诉我的。那时候我还只有两三岁，哥哥也只有四五岁，我们每天都往伯父家里跑，去跟堂兄弟姐妹玩在一起。有一次，堂姐家里做了很好吃的煎饼，她们吃得津津有味。哥哥见了自然嘴馋，非要嚷着分一杯羹，可是堂姐刚跟他吵完架就没有搭理他。伯父和大娘自然凑巧不在家，不知道此事。伤心的哥哥，一路哭着，哭着，到处找母亲要饼吃。最后，他哭了800米才跑到“陇尾”来找到母亲，泪洒在了这一亩八分地。当时母亲正辛勤劳作在这片地上，只能扔下了锄头紧紧将哥哥拥在怀里。

      到了小学的时候，我和哥哥常常跟村里的同龄人黏在一起，一起捉迷藏，拍公仔纸，弹波珠子，下河摸螺，捕鱼捉虾。但是，常常刚踏出家门就被父亲赶到了这一亩八分地，戴上草帽，帮庄稼除草捉虫。有时还得披星戴月地待在这里摘豆角、收割白菜和菜心。那时候，看着满园的庄稼，虽然只有一亩八分地，却像面对一片叫人绝望的一望无际的苦海。我们常常在这里闹情绪，既感叹命途多舛，又感叹生不逢时，对父亲更是爱恨交织。 

        再到中学那几年，我和哥哥都长大了。父亲觉得我们可以大显身手，在这一亩八分地里帮上大忙。于是，当他和母亲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叫哥带着我来到这里帮忙挑水浇灌。有时候农田大旱，眼看着甘蔗林奄奄一息，他会叫上全家人一起到这里全力抢救。路途遥远，难以输送电力和利用抽水泵，我们全靠人力，用一种俗称“扶斗”的取水农具就近取水，然后将水一瓢一瓢地从低洼的水沟水渠泼上一米多高的甘蔗地里。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我每次都是咬着牙筋拼尽全力，拼到最后气喘吁吁才下场歇息。忆起当年往事，母亲至今耿耿于怀，她常说她和父亲不该让我在长身体的时候，去干这种伤元气的粗重农活，以致毁了我的身子，让我成了一个长不大的矮个子。

一亩八分地

        可我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或事，父母已经尽了能力，把最接近他们的身高遗传给了我，还把他们勤劳善良的美德也遗传给了我。就算我是个矮子，就算讨不到媳妇，只要我还有地，心也就踏实。就像农村的孩子常说的一句鬼话——“大不了回家种地，不至于饿死。”就像美国电影《飘》（乱世佳人）中的情景一样，斯嘉丽到最后不也是回到自家农庄桃瑞园的废墟上，获得重生，把全家人都养活了吗？

        在废墟上，在故园里，人最容易获得成长，迈向成熟。其实，只要国家政策延续，这一亩八分地都将长久地，持续由我们家来管理，来种植。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到时我不仅迈向成熟，并将步入中年，甚至步入风烛残年。可我还会回到这里，回忆儿时曾在这里闻过的稻花香、听过的青蛙叫、守过的甘蔗林以及摘过的荔枝、龙眼、桃子。甚至还会遥想当年，我曾在这里与父亲、母亲、哥哥，我们一家四口一起起早贪黑耕田种地靠天吃饭的日子，想起那些其乐融融、但又笑中有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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