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已经出到第21卷了，秦瑟也一直在追。前面的文章讨论过其中的第18卷（《王安石为什么伟大？》）。今天的文章有关第一卷，是秦瑟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写成的，就是把《易中天中华史·祖先》一书，从十几万字，精简到几千字，而大意不变，主要是为了让比较忙的小伙伴在短时间内了解本书。当然，秦瑟还是希望大家去读原书！

引言：《祖先》是《易中天中华史》第一卷，易中天用神话故事作为主食，用老一辈历史学家的研究成果、比较可靠的历史典籍、出土文物和古文字作为配菜，用逻辑和直觉作为烹饪方法，为你精心准备了一顿历史大餐，告诉你我们的祖先在国家出现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大家先看看书的目录：

第一章 夏娃造反

创世与造人  女娲的前身  走进伊甸　为什么是裸猿　与神合谋　第一次革命

第二章 女娲登坛

死对头　葬礼与赞美诗　蛙女神　月亮不说　作证还是作案　嫦娥的私奔

第三章 伏羲设局

日出时分　天下第一厨　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披着羊皮的蛇　在神面前　凌晨五点

第四章 炎帝东征

炎帝是谁　证人狄俄尼索斯　图腾柱，竖起来　牧羊鞭与指挥刀　蛇的第二次出场　谋杀与强奸

第五章 黄帝出场

黄帝不姓黄　身世之谜　拐点　用什么摆平江湖　战神蚩尤　风展龙旗如画

第六章 尧舜下课

真有尧舜吗　部落大联盟　禅让还是夺权　杀机暗藏　死里逃生　最后一班岗

以下为正文：

有文字记载以前的历史，大概只能通过文物和神话传说来了解，易中天先生正是这样做的。神话传说虽然都是假的，但是神话传说的背后却有真实的历史，虽然不具体，但也能大体描绘出人类早期的发展。

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从分散的、弱小的、各自谋生的小族群，通过迁徙、兼并、繁衍和扩容，由点到面，到片，到圈，到国。国就是国家。国家之前是部落联盟，这就是圈；圈之前是部落，这就是片；片之前是氏族，这就是面；面之前是原始群，这就是点。这些类型，是组织形式和社会形态，也是历史阶段，因此都该有神话传说中的代表人物。夏娃（因为中华文化没留下这一阶段的神话人物，所以只能借助夏娃）代表原始群，女娲代表母系氏族，伏羲代表父系氏族，炎帝代表早期部落，黄帝代表晚期部落，尧舜代表部落联盟。看完本书，对我们祖先有一个大致了解，知道人类早期是怎么慢慢发展的。

下面详细说，只想了解大概的读者，读到这里，可以不必往下读了。

第一章  夏娃造反

让我们从女娲造人说起！

女娲造人，跟《圣经》中描述的上帝造人不同。上帝造人是一次性的，他先用泥土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造了夏娃，然后把他们安顿在伊甸园，就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哪怕他俩后来受蛇诱惑，偷吃禁果，犯下原罪，也不管。上帝造人很轻松，女娲造人就辛苦得多。她先是用黄土和泥把人捏出来，后来不堪重负，才扯下一根藤条沾上泥浆甩，她还要向神申请媒人的职位，以便帮人谈婚论嫁。甚至光荣退休以后，还得重新出山炼石补天，拯救苦难。 

奇怪！女娲为什么要忙个不停，又一管到底呢？

因为女娲不是创世神，创世神只需要解开序幕，女娲则不行。没有创世神，是中华文明的一大特点。女娲是母亲神。她的造人，她的做媒，她的补天，都意味着母亲的伟大和慈爱。母亲总是从少女做起的，女娲必有前身。由于终极创造者缺位，在我们的神话谱系里，找不到从造物主到母亲神的关键环节，自己缺失，只好借一个，那就是夏娃。

亚当和夏娃扯下无花果叶的那一刻，是全人类的“人之初”。人类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衣冠楚楚”，唯独人几乎是裸露的。实际上，人类原本跟其他灵长目动物一样，也是浑身长毛的。 

人之所以要裸露，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变得性感。人是地球上性能力和性快感最强的物种。动物学家莫里斯说，男人的阴茎勃起时，会雄踞灵长目动物之首；雄性的性高潮是普遍存在的，雌性的性高潮，则为人类所独有。对雌性动物来说，性不是“生活”，而是“任务”，是为了怀孕。显然，它们只有生殖，没有性。性感只属于人，它是人性。直立、用手、裸露皮肤，人类进化的这三大成果，使性变成生活。

因为人的进化是分阶段的。从猿，到类人猿，到类猿人，再到人，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质变，则是由“正在形成的人”，到“完全形成的人”。亚当就是前者，夏娃就是后者。夏娃肯定是裸猿，至于亚当，是毛猿还是半裸，无可奉告。

完全成人的标志是有了意识，这表现为偷吃禁果，心明眼亮。完全成人以后就必须告别自然界，这表现为逐出乐园，自己谋生。初步成人靠自然，因此泥土造亚当；完全形成靠自己，因此肋骨造夏娃。至于那条蛇，则其实是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所以上帝管不了，也不能管。这是人与神的一次合谋。 

生殖变成性，是从猿到人的一个重要转折。它的意义，绝不亚于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革命。领导和发动这次革命的，是夏娃。因为从生殖到性，真正发生了变化的，是女人（女人有性高潮，其他雌性动物是没有的）。

伊甸园里，起先是生殖变成了性，然后是性变成了爱情。再然后，爱情异化为婚姻，婚姻产生了家庭，家庭构成了氏族，氏族变成了部落和部落联盟，最后又产生了国家。我们原来的那个猿群，也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社会。

这一切，又都因为女人。起先是夏娃，然后是女娲。夏娃是少女时代的女娲，女娲是成熟阶段的夏娃。夏娃变成女娲，就是蒙昧时代过渡到了野蛮时代。

第二章  女娲登坛

女娲是母亲神，在欧洲被叫做“维纳斯”。世界各地大量出土的那个时期的母亲神像无一例外的都是乳大、臀肥、性三角区线条明晰，一点都不性感。

在摩尔达维亚地区的维克瓦丁茨发现一尊小塑像倒是十分性感，她全身赤裸，两腿修长，腰肢纤细，阴部明晰。但她的造型，被考古学家解释为死神。对原始人来说，死神就该是这副模样。一个少女好不容易才长大成人，还没来得及做母亲就死于非命，请问还有比这更让原始人无法接受的吗？死神曼妙身材的背后，是深深的恐惧。那时候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活下来，并把种族延续下去。母亲神女娲因此诞生。

人皆有灵，灵魂可以转世，可能是最原始的人生哲学。女人是生命之源，是灵魂新居的建设者和创造者，生与死，秘密都在女人身上。也就是说，只有女人，才掌握了人世间的“一号机密”。这就必须礼赞，必须崇拜，必须用雕塑、绘画等方式，把女人和女性生殖器特别地制作出来。因此人类最早的神，清一色的都是女神。

生殖崇拜是女娲的杰作。（女娲是一只大青蛙，而不是人们认为的蛇，这一点从汉字读音和相关的考古证据都可以证明。之所以女娲成为蛇，是后来有人做了手脚。）生殖崇拜其实是逼出来的。原始人寿命极短，能对抗高死亡率的，只有高出生率。所以女娲必须不辞劳苦地批量生产人类，甚至不惜抡起藤条沾上泥浆甩。

那时候人们认为，冥冥之中另有一种神秘力量，在左右和掌控着人的出生。对这样的力量，岂能不恭敬有加顶礼膜拜？于是女娲和她众多的姐妹，便在世界范围内雨后春笋般地被创造了出来。这是对女性生殖能力的直接崇拜。

鱼和蛙成为生殖崇拜的文化符号（从大量考古发现可以知道），这是因为长得像又生得多。鱼唇跟阴唇，不都是开开合合吗？青蛙跟孕妇，不都是大腹便便吗？何况鱼子又何其之多啊！青蛙也是一夜春雨便蝌蚪成群。也许，这就是女娲的身世之谜——女娲就是女蛙，是主管生育的蛙女神，也是率领我们迎战死亡的胜利女神。 

除了鱼和蛙，在远古文化系统中，太阳和月亮也是文化符号，同时是两个时代的象征。月亮代表的是女人，太阳代表的是男人。最先亮相的，一定是女性的文化代码：鱼、蛙、月亮。后出现的是男性的文化符号：鸟、蛇、太阳（不要问我为啥是鸟和蛇，因为长得像呀）。同样，手捧月亮的女娲一定在先，手捧太阳的伏羲一定在后。女娲也不可能是伏羲的妹妹，更不可能是蛇，只可能是蛙。

蛙变成蛇，是伏羲或伏羲的粉丝和接班人做了手脚。道理很简单：如果伏羲和女娲都是蛇，谁先谁后就说不清，后来者也就可以居上。能够给女娲做整容手术，则说明世道变了。氏族社会从母系变成了父系。父系社会是男人的江湖，他们当然有能力也有权力篡改历史。于是一切都颠倒过来，女娲和伏羲变成了兄妹。

表面上看，从母系到父系，只是改变了血统的计算方式。但其实，二者之间的区别是本质性的。母系氏族是“非权力社会”，是“母爱社会”。父系氏族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权力社会”，但权力已经被发明了出来，并成为男人手里可以生杀予夺的指挥刀。实际上，如果没有权力问题，氏族的变革就没有必要；而权力一旦诞生，也就没有刹车的可能。 

第三章 伏羲设局

父系氏族社会到了，男性生殖崇拜开始了。这就需要象征物，一开始是鸟，后来是蛇，当然，还有太阳。代表女性的鱼女和蛙女，开始有可能欢迎代表男性的鸟人和蛇人登堂入室，与她们同享太平。可惜谁都没有想到，蛇是一定要吃青蛙的，下手只是迟早的事。只要太阳的光芒盖过月亮，蛇就一定会把母爱社会变成男权社会，而且永不交权。 

太阳升起的时候，伏羲就登场了。当然，这里说的伏羲跟女娲一样，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的，就是父系氏族社会。这个社会的历史，少说也有上千年。但无论是早期还是晚期，也不管当中出了多少代表，我们都通通称之为伏羲。

伏羲，按照古文字的字面意思理解，就是很牛的厨师。但羲堪称“天下第一厨”，因为是做饭给神吃。请神吃饭，这在古代可是头等大事。如果说女娲的伟大发明是生殖崇拜，那么，伏羲的卓越贡献就是请神吃饭。正如生殖崇拜是因为死人太多，吓着了；请神吃饭则因为饥肠辘辘，饿坏了。解决吃饭问题，最实在的办法则是发展生产力。于是各种生产工具被伏羲相继发明了出来。

伏羲还不满足于此，他决定设一个更大的局，这就是请神吃饭——祭祀。它的意义，一点都不亚于生殖崇拜。生殖崇拜祈求的，是种族的延续；请神吃饭面对的，是族类的生存。显然，请神吃饭只能是伏羲的事。也只有发明了猎具、猎获了羊群的他，才有资格充当请神吃饭的厨师长和主持人。

伏羲的秘密，昭然若揭。与此同时，他的地位也节节高升。掌勺的必定变成掌权的。越来越牛的男人，要求在饮食和男女两方面，都能体现其重要性。这就必须引蛇出洞。为什么必须是蛇呢？因为只有蛇，才是男性最强有力的象征。鸟，就温柔了点。

父系将要要取代母系。但这一切，都是悄然发生的。在母系社会后期，当篝火燃起夜幕降临时，登上祭坛的仍是女娲或蛙女。祭祀的高潮和余兴，是篝火晚会。篝火晚会上风头最健的，无疑是伏羲。这并不奇怪。原始舞会上的高手，从来就是男人。因为即便在父系氏族社会早期，择偶权也仍在女人那里。再牛的男人都不能硬来，只能用自己出色的表现博取芳心。引吭高歌，翩翩起舞，无疑是有效方式之一。

前面说过，夏娃的革命成果是裸体直立，女娲的文化建树是生殖崇拜。生殖崇拜是把人类独有的性，从纯自然的生活变成了可控制的文化。然后伏羲才能接过女娲的旗帜，并打上自己的烙印。伏羲的烙印就是男人掌权。男人一旦掌权，生殖崇拜就会变成图腾崇拜，母爱社会就会变成男权社会，潜伏的蛇也就会变成飞天的龙。

这就是部落时代的前夜。在此前漫长的岁月里，有着神话传说中的“三个代表”——夏娃代表原始群，意义是“从猿到人”，形象表现为裸猿；女娲代表母系氏族，意义是“从自然到文化”，形象表现为鱼、蛙、月亮；伏羲代表父系氏族，意义是“从母爱到男权”，形象表现为鸟、蛇、太阳。

完成这三大转变后，伏羲也将功成身退。此后，氏族社会结束，部落时代开始。尽管这时伏羲还是羊，但总有一天会变成牛。事实上，他也就这样变了。变成牛的伏羲，就是炎帝。 

第四章 炎帝东征

接班人炎帝身份不明。实际上，三皇五帝是一笔糊涂账。三皇的说法不下六种，乱七八糟。只要不认死理，问题便好解决。比方说，把女娲、伏羲、炎帝，看作“三个代表”：女娲代表母系氏族，伏羲代表父系氏族，炎帝代表早期部落。

女娲是蛙，伏羲是蛇。那么炎帝是什么？牛。炎帝是牛，伏羲是蛇，这可真是“牛鬼蛇神”。真是“牛鬼蛇神”倒也好，麻烦在于炎帝是牛又是羊，因为姓姜。姜姓乃西戎羌族的一支，后来因游牧而进入中原。羌，西戎牧羊人也，当然是羊人。羌族是羊人，伏羲也是羊人。羊人接羊人，靠谱。 

但，如果炎帝是羊人，怎么会牛头人身？我们借助西方神话来说明问题，西方神话里，宙斯变成蛇，生下山羊或公牛狄俄尼索斯，可见蛇可以变成羊，羊可以变成牛。蛇神、羊人、牛鬼，就这样击鼓传花。蛇神、羊人、牛鬼，在我们这里不但表现为三个阶段，也表现为三个族群：蛇神是东方夷族或南方蛮族，羊人是西方的羌族，牛鬼则是来到中原的炎帝族。炎帝虽然也是羌族的一支，却不能跟原始羌族画等号。何况那羌族的代表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从伏羲这个蛇神，到炎帝这个牛鬼，中间必定经历了羌族的羊人。他是一位无名英雄。

牛、羊、蛇，有什么不同？蛇是生殖崇拜，牛是图腾崇拜，羊是过渡时期。什么是图腾？对于原始民族来说，图腾就是他们的“国名”“国旗”和“国徽”，是他们的“共同祖先”，也是他们的“身份认同”。有了图腾，天下就由女人的，变成了男人的。因为无论世界各民族的图腾是怎样的五花八门，反正都是男性的。

男人的地位已大幅度提高，为什么还要高高地竖起图腾柱？族群的扩大，恐怕是重要原因。部落扩大，就需要凝聚力，需要总指挥。图腾是必需的，核心也是必需的。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必须是男人。因为沧海横流危机四伏之时，族群需要的是铁腕、铁血和铁面。因此，新生的部落不但需要雄心勃勃的男人来当核心，还需要强壮有力的动物来做图腾，比如牛。

中华民族的史前史，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氏族、部落、国家的诞生。表现为文化模式，则分别是生殖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宗崇拜。图腾崇拜是对生殖崇拜的革命，它的意义不亚于中国工农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生殖变成图腾，怎么就是革命呢？首先，生殖崇拜男女平等，图腾却只崇拜男性。其次，生殖崇拜万物有灵，图腾崇拜却是定于一尊。更重要的是，生殖崇拜代表氏族时代，图腾崇拜代表部落时代。

之所以会这样，根本原因在于经济。在母系氏族社会的后期，其实已有财产的权属。虽然那时还是“夫从妻居”，但如果分手，男人可以带着劳动工具、牲畜和粮食一走了之，女人则只能留着她的锅碗瓢盆，坐守空巢。这时的男人既是资本家，又是统治者，创出产业的男人再也无法容忍血缘按照母系计算。因此，这种制度必须废除。

事实上它也被废除了。女人从此失去了财产权，也丧失了政治权。女人失去了自由，男人获得了霸权。

但，男人也不要高兴得太早。男人有男人的问题，这就是“雄性的嫉妒”。它对于“共居生活的群”天然地具有破坏性，更是一个集团可持续发展的大敌。所以，母系的社会可以各得其所，男人的江湖却需要摆平。战争一触即发，战争也无法避免。比方说，向蚩尤宣战，跟黄帝火并。

第五章 黄帝出场

黄帝大约是在春秋晚期，跟炎帝一起出现在先秦典籍中的，他的出身是个谜。有些事情，如果注定无法弄清也不必弄清，那就让它永远是谜。功成名就的黄帝，照例要改身份证。只有更换旗号，才能告别过去，开创未来。炎帝就这样做了，他的方式是变更图腾。

黄帝也有图腾吗？大部分观点认为有。只不过，黄帝的图腾是什么，却众说纷纭。多数人认为是熊，还有人说是龙、蛇、云、鸟、太阳、水土、星象、车辆的。当然，更有人主张根本就没有图腾。

有没有图腾，是部落与氏族的区别，不是部落与部落的区别。所以，炎帝的图腾必须讨论，黄帝的则可存而不论，爱谁是谁。

那么，炎与黄，区别在哪里？

氏。黄帝是正儿八经有氏的，还有好几个，比如轩辕氏和有熊氏，此外还有缙云氏、帝鸿氏、帝轩氏。炎帝却多半没有，除非他就是神农氏。可惜炎帝与神农的关系，笔墨官司打了两三千年，也没弄清楚。

 事实上，氏是历史的拐点，因为姓与氏有三大区别：姓属母系，氏归父系；姓为先有，氏则后来；姓别婚姻，氏别贵贱。氏别贵贱，则不但意味着以父系计算血缘，还意味着以父系区别地位。父系制度完全确立，阶级观念初步萌生，这当然比有姓无氏的炎帝族，更成熟也更高级。

于是黄帝理所当然地成了江湖老大。黄帝族在当时技术最先进，综合实力最强，五湖四海的大小部落和氏族纷纷结盟或者投靠。宾从的结果是出现了“独联体”（“独立部落联合体”）。黄帝，就是独联体的总舵主。黄帝时代的独联体，比炎帝时代的部落大，比尧舜时代的联盟小，规模和性质则处于二者之间。

如何处理关系，怎样摆平江湖，当然是个问题。黄帝靠的是氏与轩冕。氏别贵贱，别贵贱的办法则是“轩冕有别”。别轩冕，就是管理社会靠待遇。是什么氏，就用什么样的轩冕。独联体的各分舵，原本就有自己的图腾。图腾不同，轩冕当然有异。现在，只要按照各自的实力，分个三六九等就行。事实上，有了这样一套游戏规则，许多事情就有话好商量，只要认同轩冕的安排，就都是“自己人”。这就叫“以利益均沾的合理分配赢得和平共处，用尊卑有序的文化符号实现身份认同”。以文化论族类，以待遇换和平。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也就在黄帝踌躇满志的时候，一个强劲的敌人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个劲敌就是九黎部落的首领蚩尤。关于炎帝、黄帝、蚩尤“三国演义”的故事，历史上说法很多，总之蚩尤最后战败，余部有的被黄帝收编，有的退回南方。直到西周，他们还被称为“黎民”。黎民也是先祖，绝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华夏民族的始祖应该是三个代表：炎帝、黄帝和蚩尤，我们是炎黄和九黎的共同子孙。

事实上，黄帝成为华夏民族最重要的始祖，就因为他能不计前嫌，兼收并蓄，搞统一战线。正是他，把普天下的牛鬼蛇神都联合起来，形成了华夏之民族的胚胎。虽然这时，黄帝族还不能叫民族，只能叫部族，或部族的雏形。

实际上，关于黄帝族图腾的说法如此之多，恰恰证明在黄帝时代的后期，已经有一个多部落的松散联合体。其中有炎帝族，有黄帝族，有九黎族，还有东方的夷族、西方的戎族、南方的蛮族、北方的狄族。他们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有战有和，也有通商和通婚。部落联盟的时代，即将到来。

而且，这个时代也有三个代表，他们就是尧、舜、禹。

第六章 尧舜下课

关于尧舜到底存不存在的问题，众说纷纭。我觉得何妨不论真假，权当他们是符号。因为时代需要象征。部落的代表是炎黄，国家的代表是夏启，二者之间，部落联盟的时代只能由尧舜来领衔。但他俩也不是什么天子（天子的概念要到西周才有），而是部落联盟的CEO。

联盟从黄帝时代就开始了，联盟的结果是产生了部族。部族是从氏族到民族的中间环节。尧舜之世，就是部族的时代。那时的情况，是“双首长制”：一个是CEO（首席执行官），一个是COO（首席运营官）。开始，尧是首席执行官，舜是首席运营官；后来，舜是首席执行官，禹是首席运营官；再后来，禹是首席执行官，益是首席运营官。等到启废禅让，这个制度才终结。

当时大联盟下面还有小联盟，小联盟下面是部落，部落下面是氏族，小联盟数量最少，部落多一点，氏族数量最多。首席执行官和首席运营官，不一定有血缘关系。尧舜禹，就没有。他们是选出来的。首席执行官（CEO）地位略高，算是老大。

那么，谁该当老大？舜接班，禹继位，禅让还是夺权？禅让。但也要重新解释。实际上，部落联盟的CEO，跟后世的帝王并不一码事。他的待遇没那么高，权力也没那么大。部落联盟的首席执行官，最早不过会议的召集人或主持人，有什么好争的？

尧成为部落联盟的一把手，只因为当时尧部落的实力最强。因此，历史的尧舜是存在的，道德的尧舜是人造的。禅让，是不得不让。

谁来当部落联盟的CEO，只能靠实力说话。因此，后起之秀便不得不防。如果某个小弟发展势头好，就必须找个茬把他掐死。尧舜就干过这种事。被尧舜剿灭的，是所谓“四凶”“四罪”，这些大概都是不听话的部落。老实巴交的舜，其实心狠手辣。剿灭也就剿灭了，过分的是还要妄加罪名。战败的蚩尤成为战神，受到胜利者的最大尊重，他们却只能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尧舜的为人和度量，比黄帝差得远。

再来说说后羿。剪除异己的战争中，后羿是尧的马前卒，被他射下的九个太阳，则很可能是九个或多个小部落。死里逃生的，只有鲧的儿子禹。但，鲧为什么被害，禹又为什么逃生？

也只能有一种解释：他们发展太快。鲧很可能是鱼，是女性生殖崇拜的象征。禹则是虫，是长虫，也就是蛇，后来又变成龙，是男性生殖崇拜的象征。鲧生禹，就意味着不但从母系变成父系，还迅速成为部落。这个族群的崛起很让尧舜头疼，起先是防范，后来便顿起杀心。鲧被舜处死在羽山，其实是蓄谋已久的屠杀。联盟的老大不是没多少权力和油水吗，犯得着如此争夺？

哈，那是早期，后来就不一样了。要知道，权力一旦被发明出来，就会自我膨；掌握了权力的人会上瘾。尧用舜二十年，又让他代理职务八年，直到死前都没放手，这也叫禅让？舜也一样，如果不是一命呜呼，才不会交出权力。看来真相也许是：鲧和禹的族群，掌握了当时最先进的水利技术。这是让尧部落和舜部落羡慕又无奈的，在那个时代，谁掌握了先进的技术，谁就能成为世界领袖。

冤死的鲧可以瞑目，他的子孙将在那滔天的洪水之中，勃然崛起。禹是部落联盟最后一任首席执行官。在站完最后这班岗后，他的儿子启便彻底颠覆禅让制，实行世袭制，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夏。

这也是时势使然。禹和启之前，一直有两个东西在并行不悖地同步发展，这就是财富和权力。母系氏族时代，开始有了剩余物资，财产的观念诞生。财富的主要创造者男人，开始要求确认父系的继承权。于是从伏羲开始，母系变成父系，权力也随之产生。以后权力和财富都越来越多地集中到首长们的手上。终于有一天，他们强烈要求权力也像财产一样，按照父系的血统来继承。这就是尧舜禹时代的天下大势。

下一步，就是国家的诞生。（如果反响好，秦瑟会考虑继续精简第二部《易中天中华史·国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