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遇是长安

一

今天是W中开学的日子，江楠独自一人拖着行李来到学校，抬头，大片嫩绿的银杏叶从头顶划过，阳光从缝隙倾泻下来，江楠的心里也如阳光一样明媚。

分班的红榜处早已挤满了人，将行李放好，慢慢排队到前面，找了好久才在21班名单的最下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按照报道单的指示找好班级，在班主任老庄的介绍下才知道21班是尖子班，虽说江楠中考时超常发挥了50多分，但分到尖子班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老庄很快安排好了班级和宿舍的事情，回宿舍放好行李后回到教室，江楠无事可做，便想着主动认识一下班里的人吧。同桌已经认识了，那么就近原则，先从一个组的开始吧。

“嘿，同学，一个组的认识一下吧！”江楠用笔戳了一下前桌的男生。

“唔？张安杰。”男生转身，停顿了一下才说，眼神里透露出冷漠。

“张安杰，是这样写吗？”江楠说着把写好的名字推过去。

“哎，你的名字里有长安两个字啊”江楠笑道，张安杰却不为所动，只是安静地看着江楠。江楠看着那双眼睛，那如湖面一般冷静，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个男生好冷啊，她想。

“哦，我叫江楠，这样写。”意识到张安杰是在等自己，江楠在纸上匆匆写下自己的名字。

开学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班里气氛属实有些压抑，可能是因为班主任一直在强调尖子班的荣誉和责任吧。江楠有些崩溃，心里的难受也不知和谁说好。太阳渐渐落下去了，心情也跟随天空一起暗了下来。

二

随着起床铃声响起，江楠奔跑着向教室赶去，连路边金黄的银杏叶也来不及欣赏。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秋意渐浓。学习上还是有些吃力的，尽管知道尖子班一定藏龙卧虎，但一直以来自己也都是被嫉妒的“别人家的孩子”，依旧很害怕失去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

刚刚午休时偷偷做的题怎么也不对，同桌也还没来，只好戳了戳张安杰，“问你个题啊，你看这个。”“好。”张安杰总是这样，说话不多，让人看不出喜怒，莫名的冷静。

张安杰却觉得江楠有些傻，不仅物理化学一塌糊涂，而且也不会看人脸色，自己的冷脸连自己看了也难受，她却总是凑过来，笑着说“问你道题啊”，呆呆傻傻的让他不好拒绝。

冬天措不及防地来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江楠与张安杰也逐渐熟悉起来。让江楠没有想到的是，张安杰他竟然是个隐形学霸。而自己却已经跟不上班里的节奏，明明都是按老师的要求来的，成绩却一直毫无起色。看着桌子上又错得一塌糊涂的化学试卷，江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起昨晚被老庄叫去批评的事，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注意到身后的异常，又哭了吗？这已经是她哭的第几次了？张安杰微微蹙起了眉，得想个办法转移下她的注意力，出去走走吧。“去打水么？一会儿没水了。”转身，食指在江楠桌子上轻轻敲着。

“去”，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张安杰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江楠抬起头来，看到张安杰已经走到门口，便提起角落里的水壶，追了出去。

“等我！”张安杰应声而停，歪过头来看到江楠小跑着过来，眼眶还红红的，突然就觉得这女孩笨拙得可爱。

那天早上开水房约好似的都没有水，张安杰带着江楠从二楼辗转一个个楼层直到五楼，一路上好像极其安静，窗外下着雪，只听见江楠鞋子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哒，哒，哒”好像这楼梯总也走不尽似的无限循环。又从五楼穿过长长的回廊，去到另一座教学楼。听着身后江楠一直往袖口里哈气的声音，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好想这样一直走下去啊。脑袋里出现幻想的画面，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在雪地里，张安杰沉浸在想象中，嘴角却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上扬。

终于还是打到水了，时间已经有些晚，急忙赶回教室，刚到拐角，老庄就从教室走了出来，江楠连忙挤出微笑向他打招呼。“你还笑，刚找你呢，办公室来一趟。”，尴尬地把水壶递给张安杰，江楠灰溜溜地跟在老庄后面去了办公室。

谈话的内容还是那些，无非就是说江楠跟不上班级进度，要好好考虑一下，下个学期转到文科实验班或者理科普通班。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在实验班吧，但还是不甘心啊，江楠边走边想。接下来再努力一次试试看吧。

三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频繁，江楠站在窗前，伸出手去窗外接一片雪花，雪花融化在手心，好凉啊。雪地被路灯的光映成昏暗的黄色，上面铺满了脚印，脚印里盛满深深浅浅的阴影。

晚自习下课好久了，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教室，广播又在提醒：因雨雪天气，路面湿滑，请同学们结伴回宿舍，小心摔倒。江楠转身看向教室里，已没有几个人，张安杰正巧走了出来，“一起吧。”他摇了摇手里的伞。江楠鬼使神差地答应。

那天晚上的张安杰后来一直住在江楠心上，雪花大片大片跌落，小小的伞摇摇晃晃，他们就这样紧紧依靠着，贴着墙角小心地移动。夜很静，只听见两人踩在雪地上的声音，还有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吧，江楠不敢转头去看张安杰，也不敢说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过那一段路，从教室到宿舍。

“伞给你吧，万一明天还下雪呢。”张安杰一边说着一边把伞收好。

“噢噢，再见。”

“嗯，晚安。”说完张安杰转身向对面的男生宿舍走去，留下江楠一个人在原地愣神，一向言语不多的张安杰竟然和她说晚安，直到宿管阿姨催促，她才回过神来。

回到宿舍洗漱后躺在床上，江楠才在心里惊呼，这下大事不好了，自己一定是喜欢上张安杰了。不然怎么会因为他的一句晚安而慌乱不安。

四

寒假依旧上课。

高一上学期的成绩考完试两天后就下来了，张安杰看到自己考的不错，目光下移，自然而然地去寻找江楠的名字，最后一名。刚刚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说不清楚。

转身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水杯内壁凝结的水珠向下流动，最后平静地汇入水面，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晚自习时江楠又被老庄叫出去了很长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安杰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她回来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一句话也不说。张安杰转过身去，想要问她，嘴却好像被胶水粘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为什么收拾东西，是要请假回家吗？还是，要离开这个班了吗？橡皮都快要掰碎了，桌上的习题却一节课也没有翻动一页。真的好难，张安杰心想。

放学铃声适时地响起，等待班里人走得差不多时，张安杰回头“你等我一下，我有事问你。”，“好。”

两人偏离了那条熙熙攘攘回宿舍的大道，走在僻静的小径上，“你今天怎么了？”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要转班了”江楠低下头，啜泣了起来。“我不想离开，我喜欢21班，我……”那句我喜欢你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江楠的肩膀耸动着，压抑着的哭声听得张安杰也难受起来，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手举到半空又缓缓落下，他的冷静让他做不到。

“几班？”良久，张安杰问道，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要去1班了，文科班。”张安杰知道那是文科尖子班，还好，还在一座楼里，还会见面。

第二天张安杰到教室时，江楠已经走了，带走了她曾在这个教室里的所有痕迹。看着值日表上紧紧挨着的两个名字，回想起每个在晚自习后一起拖地的星期四，那是为数不多见江楠放肆大笑的时候，也是自己为数不多心情愉悦的日子。

五

分班后虽然不能经常见面，但吃饭和下晚自习时还是能见到的。学习的节奏越来越快，见面时彼此也说不上几句话，最多的是点头和微笑，还有吃饭时偶尔的相遇。

新的班级，终于可以跟上老师的进度了，但学习的压力还是很大，江楠很难再分出时间去想张安杰，只有两人见面时才能感觉到心的一丝悸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高二下学期的暑假，几个尖子班躲在学校的大会议室里一起上自习。可能是在假期的缘故吧，张安杰感到无比的放松，最近频繁地看到江楠，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张安杰随着人群向出口走去，下意识向江楠的座位看去。目光相接，江楠站在那儿也看着自己。周围的吵闹不见了，胸口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心跳好快。张安杰想要叫住江楠，可是她已经随着人群出去了。

人特别多，出口处堵住了，而自己还堵在这里。那奇妙的心跳声让他知道自己是喜欢江楠的，而江楠的眼神也让他有种特别的感觉，必须今天晚上说清楚喜欢她这件事。但回宿舍之前的空闲时间已经没有多少，难道今天就要错过了吗？张安杰想。他焦急地看向窗外，计算着时间。

窗子！对了，这里是二楼，顶多有七米高，楼下是草地。拼了！

挤开身边的人，从座位间穿过，晚风清凉，灯光明亮，张安杰一跃而下，身后是惊呼声。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顺势滚在了草地上，迅速站起来，除了腿有点麻以外，一切正常。

他开始向前跑，跌跌撞撞地，腿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不知是刚刚摔的还是因为莫名的紧张。脑海里突然有奇异的音乐在响，心也砰砰跳个不停，呼吸乱了节奏，张安杰奔跑着，但是却在看见那个身影的一刻，音乐突然停止了，像是跌落进无声的旋涡。

张安杰停止了奔跑，此刻他冷静得出奇，刚才所有的勇敢都蜷缩起来。记起什么时候看过的一句话：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也许只有藏在校服里面的自己才不那么自卑吧，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怎么敢和她站在一起呢？

“张安杰。”是江楠，她停下来看着张安杰，“你怎么了？”“没事，心情不好。”张安杰低下头，目光躲闪。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吧。”边走着，江楠轻轻地说。

“唔……”张安杰抿了抿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是，但是……”张安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说，他害怕，未来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好，我知道了！”江楠快步向前走去，然后向后轻轻伸出左手。张安杰伸出右手，试探着，而后，终于坚定地握住了那只柔软又温暖的手。

周围是同学们的起哄声，张安杰有些尴尬，甚至不敢去看江楠一眼。只好扭头向天边看去，之前一直刺眼的光污染在今夜甚至也变得温柔起来，那抹红色就像是她脸上的绯红。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校园的夜色中。

六

后来的日子并没有变得不同，见面的时间还是这么少，只是每周五晚上会一起走回宿舍，一起谈彼此的理想，未来的日子。

时间飞快，一转眼就到了高考的时候。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高考完收拾行李时拥挤的人群中不经意对上的眼。高考成绩出来后，江楠约张安杰出来一起商量报考志愿，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电话那头的他还是那么冷静“江楠，我们就这样吧。”

江楠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已被挂断。

而在电话另一端，是忍不住抽泣的张安杰，这个永远保持冷静的男孩还是为一个女孩哭了，那个一直喜欢的女孩。

张安杰看着手心里的那张纸条，是他偷偷从江楠本子上撕下来的。他们的名字靠得那么近，现实又是那么远。

江南，长安。

只是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和自卑，让他不想被心爱的女孩看到，看到自己的贫寒，看到自己所背负父母的期盼，看到自己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不能送给她。所以啊，放手吧，她值得更好的。

再后来，江楠和张安杰都考入了各自心仪的学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遇见即是上上签，江南不遇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