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珍珠翡翠白玉汤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1]。我常听父辈们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大人偶尔拿鸡蛋做菜招待客人的时候，小孩子就把剩下的蛋壳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放在火上烤，直至残留的蛋清发出一股淡淡的焦香味——一道令人垂涎三尺的“风味菜”就此诞生。而那种记忆中的美味，是此后吃到的任何佳肴都难以比拟的。
对我来说，那道“珍珠翡翠白玉汤”也许是刚刚登陆加拿大时，在路边连锁小店里买到的三明治。柔软的面包裹挟着丰富的酱料、鲜美的肉类、爽脆的蔬菜和浓郁的芝士，简单烘烤一番就足以令我大快朵颐。
当时我分不清不同花色硬币的价值，也不知道任意选中的面包和沙司最终会组合成怎样的口味，但好在不管怎样搭配，拿到的成品从未让我失望。
从暑假末到开学后不久的短暂过渡期，我成了街角那家不起眼的三明治店的常客，吃完了“安居”之前的好几餐饭。
那段时间，我和同样初来乍到的室友们忙着“白手起家”——我们不遗余力地收拾行李、清扫房屋、置办炊具、购买食材……起初我们没有领到学生卡，甚至未及打听该怎样坐公交，于是干脆徒步几公里去超市；我们尚未探明小伦敦变幻无常的天气，总是茫然地拎着沉重的生活用品风里来雨里去，用脚步丈量着这片即将挥洒汗水的土地。
连续几天”荒岛求生”般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们渐渐熟悉了周边的环境，摸清了主要的交通干线，结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和老师，也逐步适应着崭新的学习模式……
但街角的小店依然是我和友人时常光顾的地方。
每周总有几节课会让人错过饭点，于是简易的三明治成了我理想的便当，它省去了我做饭的时间，让我在紧张的课间能够预览一下课程大纲，读几页配套书籍。
在一个当地伙伴的指引下，我查明了各色三明治酱料，分清了面包的种类和大小，也熟稔了不同硬币的面值和“昵称”。
放学晚归的路上，我和本专业的同学偶尔会在这里歇脚。寒冷的夜晚，不大的店面显得格外温馨，窗外亮晶晶的雪花把原本黑黢黢的夜空辉映得如同白昼一般明朗。我们共享手中的零食，漫谈校园里的趣事，持续到深夜的服务让这里成为我们除了家以外的避风港。
忙里偷闲的日子里，我在临近橱窗的座椅旁听同伴谈起他们早年在欧洲的畅游和在北非的历险，他们在假期打工，为贫困者募捐，在东南亚当助教，去印度的医院里救死扶伤……
考试结束后，我和友人来这里小憩，邻桌的同学还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几道有争议的考题，而我们只管吃完剩下的芝士，喝着奶茶遥想未来。
02. 我们还记得你
“……感谢你为这项工作的付出，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一直没有忘记你，希望新学期能够继续合作……”我在桌角读着这封来自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信件——这是我在疫情期间第二次做志愿者，虽然只是做一些冗长的文字材料翻译和为外国游客设计简单的游览方案，但我一直乐在其中。
我还记得，当初我在街角小店里第一次听说了招募志愿者的消息。朋友提议我不妨去试一试，但我只是低头默默地嚼着半块三明治。虽然我对历史有浓厚的兴趣，在国内也有全职工作经验，但那时的我无法将那个没有当地文化背景、缺少北美工作经历的自己和今天这封感谢信的收件人联系起来。于是蓦然回首时，我会惊异于那些曾经以为可望不可及的机遇，有朝一日会变得唾手可得。
03. 起点
再后来，我和朋友们也会在假期出门改善一下伙食，亦或去超市采购，然后在家饱餐一顿。当我对“异国美食”的新鲜感渐渐褪去，我开始秉承“勤俭持家”之道，节省不必要的开支，尽量亲自下厨；我翻到门口邮箱里的优惠券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心动；我听到有人抱怨小店三明治的肉质并不细嫩，面包也不够新鲜……但每当想起那些饥肠辘辘的日子里在街角饱餐一顿的情形，我依然觉得那些做工粗糙的三明治色香味美，令人回味无穷。
再次经过那家小店，已是我离开这座城市之前的某个傍晚。偌大的校园人影稀疏，路边的招牌闪烁着零星的几点霓虹，那窄小的店面早已不见了往日的繁忙，在寒风中更显萧瑟。
我还记得入境后的第一天，我从机场风尘仆仆地赶到这座陌生的小城，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穿过绿树掩映的校区，找到了约定的住址，然后路过同样的街角，走进同一家店铺，在清晨耀眼的阳光里享用了落脚之后的第一顿早点……
从前面对未知和困境时的胆战心惊还历历在目：我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告别了亲友，远离了我所熟知的一切，孑然置身于这片的广袤的新大陆，陪伴我的唯有随身的几件行李和对前途的迷茫。
所幸的是，我在这座宁静的小城里走过了四季寒暑，完成了繁重的课业，饱览了湖光山色，也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从去北伦敦实习的“破冰之旅”、到南伦敦实践中的艰难行进，再到今天往返于西伦敦时的轻车熟路，我终于能自如地穿梭于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渴望更多的挑战和机遇，希望投身到自己喜爱的事业中，于是鼓起勇气，再度扬帆启航，向一片更加渺远的海域进发……
黯淡的天幕下，我不由地拿起相机，在那家熟悉又陌生的三明治小店旁拍照留念。我想，今后不论走到哪里，我总会记得这段从无到有的万里征程的起点。
2020年冬 于安大略省伦敦市
[1] 相传，明朝皇帝朱元璋早年征战途中曾受到两名乞丐接济。饥寒交迫的朱元璋觉得用馊饭剩菜做成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美味无比，即使后来享用山珍海味，仍觉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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