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寒道:绫卿,我爸爸没有见过你,可是他背得出你的电话号码。
这是许小寒出场时说的第一句话。这话一语成谶,把许父和绫卿绑在了一起。这简直就是马克图布(命中注定)。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小寒坐在屋顶花园的水泥阑干上,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她的脸是神话里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小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眼角向上提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
记得以前上学时看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集,当时读到《心经》,只觉得她写得凄然悱恻,读后心有戚戚。
如今再读,这种感觉还是存在。
不过从理性上来说,许小寒出生在一个严父慈母的家庭,父亲许峰仪非常能干,有钱有地位;母亲善良,善于持家,对小寒和父亲都是给予百分百的支持和关爱。
可是这一切却都被她的恋父妒母情结给毁掉了。再看《心经》,我才明白,许小寒是如何把自己一手好牌给打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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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中的父女之爱
小寒是许家的独养女,父亲工作能干,母亲善于持家。小寒刚生下来时,算命的说是克母亲,本来打算过继给三舅母的,可是,许母舍不得。
按照一般观念,所谓的克母都是孩子对于母亲生命上的妨害,可是,小寒的克母竟然是抢夺母亲的丈夫。这是大家再也想不到的。
转眼间,小寒长到了12岁的豆蔻年华,是父女之爱的黄金时期。那是最可留恋的时候,没有猜忌,没有试探,没有嫌疑。
那时候的小寒如灿烂朝阳,天真无邪,天天缠在父亲身边。只要父亲在家,两人简直就是形影不离。
母亲偶尔穿件漂亮衣服,或是对父亲表达一下爱意,小寒就会嘲笑母亲,然后父亲也会跟着笑。母亲就也跟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久而久之,母亲就再也不打扮了,也不再对老公撒娇示爱。从此之后,母亲不再化妆,变得越来越老气横秋,眉心有极深的两条皱纹。
12岁的小寒看起来是个天真的女孩子,其实质,她已经在掠夺父亲的爱了,把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施行爱的凌迟。这个很残酷。
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每个男孩子都有恋母妒父情节,这个叫做俄狄浦斯情结;每个女孩子都有恋父妒母情节,这个叫做厄勒克特拉情结。
许小寒也是如此。她喜欢父亲,嫉妒母亲,想独自占有父亲的爱,代替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她过二十岁生日时对爸爸许峰仪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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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岁,明朗化的父女之恋
小寒对父亲说: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一个女人决不会爱上一个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是带点崇拜性。
换句话说,小寒是因为崇拜父亲而对父亲生出爱慕之心的。
小寒过20岁生日时,在家里宴请同学。她在屋顶花园跟大家说话时,每句话都不离“我爸爸”三个字。一共说了七句话,提了八次“我爸爸”。
小寒跟任何热恋中的女孩一样,每句话都不离自己的父亲。充分说明了父亲在她心中的分量。她毫不避讳自己对父亲的崇拜和喜欢。跟小时候相比,小女孩对父亲朦胧的依恋已经转变成热烈的爱慕。
同学打开了无线电,有同学跳起了舞,小寒却竖起了耳朵,因为她听见了父亲上楼的声音。
见到父亲,她先是撒娇:等你吃饭,你不来!紧接着是埋怨: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怎么忙来着!
这种措辞和语气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儿对父亲该说的话,倒像一位妻子埋怨晚归的丈夫!
接着她又说道:上次有一个同学,巴巴地来问我,跟你去看国泰的电影的那个高高的人,是你的男朋友么?我笑了几天——提起来就好笑!这真是……哪儿想起来的事!
读完这个小说,我们都能明白许小寒的深意和期望。口里说着好笑,心底里却暗自洋溢着幸福和渴望。她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肆意地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爱。
大家起哄让绫卿和小寒唱歌。许峰仪恰好坐在她俩对面。发现这两个女孩子长得很像。绫卿仿佛是大了几岁的小寒。
绫卿看上去凝重些,小寒仿佛是绫卿立在水边、倒映的影子,处处比她短一点,流动闪烁。
宴会结束后,小寒单独跟父亲在一起,互诉衷肠,完后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扑簌簌流下泪来。许峰仪说:你母亲来了。两人仍然维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父女俩很有默契地忽视了许太太,仿佛她是一个透明人。对于小寒来说,父亲值得深爱,而母亲的存在恰恰威胁到了她对父亲的爱。
小寒想着永远不离开家,永远不结婚,永远跟父亲在一起。但是她又担心,等她年老了,别人会以为她是没人要才不结婚的,所以,她每天忙着逗弄那些喜欢她的男孩,然后回家告诉父亲,班上的龚海立喜欢她,她巴巴告诉父亲。她就是要让父亲记住,她不是没人要,而完全是因为爱他,才不结婚的。
许峰仪问道:小寒,我使你痛苦吗?
小寒道:不,我非常快乐。
许峰仪说:我但凡有点人心,我怎么能快乐呢!我眼看着你白耽搁了自己。你牺牲了自己,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他转念一想,又道:当然,你给了我精神上的安慰。
张爱玲说过,男人爱一个女人时,首先渴望她的身体;得不到她的身体,才会关心她的灵魂。男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精神乌托邦之爱的,除非迫不得已。如许峰仪。
小寒转身走到阳台上,将背靠在玻璃门上。
峰仪忽然软化了,他跟到门口去,一个在屋子里面,一个在屋子外面。他把一只手按在玻璃门上,垂着头站着。隔着玻璃,他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子去,不看她。
许峰仪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那丰泽的,象牙黄的身体,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他们是父女。伦理、道德以及文明的教养,还有更多出于对乱伦禁忌的恐惧,许峰仪决意要在这份爱中悬崖勒马,他告诫自己和小寒: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峰仪跟小寒说道:小寒, 我决定了。你不走开,我走开。我带你母亲走。
对此,小寒嗤之以鼻,她用唱歌一般的调子笑道:你早该明白了,爸爸,我不放弃你,你是不会放弃我的!
小寒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和自恋,她不仅爱她的父亲,她还有对自己青春和美貌的自信。她没有想到,父亲会携绫卿出走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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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携绫卿出走
绫卿出身于一个孤儿寡母的家庭,家里只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寡母和一个寡嫂。绫卿从小生活在没有男人支撑的家庭里,从小被人欺负。见到高大、有能力,又有地位的许峰仪,不由产生了恋父般的崇拜情感。
而且绫卿与小寒长得很像,许峰仪和小寒在情欲和伦理的挣扎中不约而同都把手伸向了绫卿。
小寒把绫卿介绍给了喜欢自己的龚海立;而许峰仪抓住了绫卿,让她代替许小寒,实现自己的灵肉一致的爱恋。
小寒气疯了。她先是提醒母亲注意父亲的行踪,可是,许太太只是一味不闻不问。
然后她和父亲当面对峙,开始她试图用龚海立来引起父亲的嫉妒。这一招不管用后,她又和父亲说绫卿不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
峰仪微笑道:也许她不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天下的天真的女孩子,大约都跟你差不多罢!
小寒跳脚道:我有什么不好?我犯了什么法?我不该爱我父亲,可是我是纯洁的!
峰仪道:我没说你不纯洁呀!
小寒哭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爱你!你哪里有点人心哪——你是个禽兽!你——你看不起我!
这段对话十分尖锐,面对父亲漫不经心和而避重就轻,小寒气急“跳脚”。强调自己是纯洁的这些话当然是小寒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向父亲发出的质问。如果她真是纯洁的, 这从来不需要发问和证明。说出这样的话恰恰说明她的不纯洁和深埋心底的罪恶感。
小寒扑到许峰仪身上,打他,用指甲抓他。峰仪捉住她的手,把她摔到地上去。她在挣扎中,尖尖的指甲划过了自己的脸,血往下直淌。
当年最爱护小寒的父亲,如今不顾父女之情,将她摔到地上去。这就是许峰仪,这就是许小寒曾热烈爱着的父亲。
小寒是个聪慧早熟的女孩,而且接受了大学教育,她的人生本该是无限光明的。可是,她却爱上了自己的父亲。
这种乱伦的爱是不会被社会承认的。不管她如何委曲求全,放低身段,她将始终逃不脱世俗生活的约束和教化。
如今父亲也是爱人先于社会背叛了她,这让她情何以堪?在“你看不起我”这样撕心裂肺的质问背后,让我们想到,看不起她的,不是父亲,恰恰是她自己。
这是一种残酷地自我的解剖和质疑。在强大的伦理压力面前,这种气急败坏和无理取闹,看似是对父亲的责怪,其实更是对自己的责备、痛斥甚至是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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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许峰仪最终带着绫卿走了。他最终解脱了自己,选择了和小寒长得很像的绫卿,这使他最终实现灵肉一致的爱恋,而且也逃离了父女畸恋的伦理惩罚。绫卿和女儿很像,但是她毕竟不是小寒。这于他,可能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了。
小寒呢?在破坏父亲和绫卿的事无果后被母亲许太太带回家,决定去三舅母家住一阵子。
小寒伸出手臂来,攀住她母亲的脖子,哭了。她终于和母亲达成了某种和解。
这个结局也是一个难得美满的结局。父亲是一个值得爱的父亲,母亲是一个善良大度的母亲。
张爱玲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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