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小学
在家自由玩耍的时间,延续并不长。不久,就到了小学报名时间。离我家最近的小学,在西垟巷北头的四营堂巷,名称就叫四营堂巷小学。其前身为1903年在四营堂(尼姑庵)创办的吉士小学堂。温州许多小学乃至中学,如三官殿巷小学、瓦市殿巷小学、天妃宫巷小学等,绝大多数由道观寺庙改建。
那时上小学,报名过程很简单。那天,我自己跑去报了名,老师问了姓名等问题,我一一回答,就行了。没想到,开学那天,却出了差错。我们刚在教室里坐下,上来一位老师说:按照上级要求,今年要核对每名学生年龄,请同学们回家取户口薄。听老师这么一说,我没多想,赶紧跑回家,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到户口薄,跑回去,乖乖地递给老师。那老师看完后,说我年龄不合要求,今年不能入学。听老师这话,我很失望,但又不知怎么办,只得耷拉着脑袋回家。等母亲下班回来,听我说了这情况,安慰我,没关系,明年再上吧。父亲数落我,“你怎么这么老实,你不会说,户口薄找不到吗?”父亲说得很对,有几位同学,出生年月跟我差不多,谎称户口薄找不到,老师也让他们上学了。可世事难料,他们早上一年学,“文革”中,因为是初中学生,属于“知识青年”,必须上山下乡。老实人经常吃亏,但老实人偶尔也占便宜。
我在家待了一年。母亲有空,教我认字。由于家庭原因,母亲小时候只念过三、四年书,但凭着自己的努力,她认识了许多字,能够看书写信,在她的朋友同事中,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了。也许从小受家庭的影响,也许从自己的经历体验到,母亲深知读书学习的重要性。虽然母亲不知道什么叫学前教育,可在我上小学前,她有空就教我认字,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我经常把父亲用过香烟壳,拆开弄平,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写学会的字。
第二年,我终于如愿上学了。开学第一天,我背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从家里出来,下楼走过去,几分钟就到。四营堂巷小学,大门朝南,正对面有一小操场,斜对面耸立着一座七层砖塔。从校门进去,门厅右手是传达室,左右各两间教室,隔着天井,对面也各两间教室,这里是低年级的教室。从中间进去,有很大一片空地,是学生们上体育课,或下课后游戏、嬉闹的地方。靠南边,教室墙边有棵大树,不知叫什么树名,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下雨天时,会流出胶状树脂。靠西边,是一座两层木质老楼;正北面是三层新教学楼,校领导办公室、教研室在一层,中高年级教室在二楼和三楼。
我被分在一(2)班,在大门右边第二个教室上课。班主任、语文老师都是蔡老师,她的儿子靳效臻也在我们班里,以后我与他成了好朋友。蔡老师把书本和作业本分给同学,教室里顿时弥漫着好闻的油墨味。打开语文课本,前几课是“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大、小、多、少,上、中、下,丈、尺、寸”,等等。后边才是汉语拼音,“a、o、e、i、u、v”。很长时间,我误以为“毛主席”是一个人的姓名,“共产党”则是另外一个人的姓名。因为在家认识许多字,感到读书很轻松。
二年级时,我们班的教室,换到里边木质老楼一层,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改由孙仙容老师担任。孙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年轻热情,工作认真负责,教课生动形象,对学生关心爱护。我喜欢上语文课,某种程度是受了她的影响。
班里的同学,大多住在学校周围的巷弄里,都是普通平民家庭的孩子。跟我最要好的林培新和林建中,都住在学校对面小巷里。林培新的父亲是市小商品公司供销员,走南闯北,见识很广,家中常年订阅《科学画报》、《知识就是力量》等杂志,还有许多书籍。我特别爱去他家,因为可翻阅这些杂志。他家隔壁,住着他伯父一家。他伯父家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栽着葡萄藤,种着许多花卉,摆了许多盆景,还养了几缸金鱼。我有空喜欢到这小花园里,看花看鱼,看他伯父在花园忙碌收拾。林建中家,就在林培新家后门对面,三间平房,很是宽畅。他父亲,解放前沿街吹小号、卖雪花膏,解放后进厂当了工人,不再吹小号。后来,温州人红白喜事,流行请乐队,他父亲又重操旧业,经常出去吹小号,赚点外快。好几位同学,家在百里东路街上,门口开店。李秀琴家,开点心店,卖馄饨、米面,还有豆浆、油条。陈冬兰家,开的是打铁店,从门口走过,就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看见四溅的火花。我们班还有个现象,比较少见,共有四对兄弟姐妹:陈小模、陈小珍姐妹,陈春朝、陈春传兄弟,叶玉林、叶林恩兄弟,还有章鸿谋、章丽丽兄妹。每周三下午,自学时间,每个组(小队)集中到其中一位同学家写作业。当然,这个同学家一般比较宽敞,起码有张大桌子,我家从来没有做过小组学习场地。
那时最高兴的,是与同学们下课后,在操场上玩老鹰抓小鸡、跳绳。冬天,同学们经常贴着墙壁,相互挤着取暖。放学后,我和同学们经常到校门对面的小操场踢球玩。砖塔边,那户人家在门口摆了个摊儿,卖各种文具和零食。如果我们手中有几分钱,一定会送到那里去。
有一阵子,我和林培新,还有林建中,喜欢上了钓鱼。我们用细毛竹做成钓鱼杆,装上鱼线和鱼钩。不上课时,一起跑到九山湖边,钻进菜地里,挖蚯蚓做鱼饵,然后坐在河边钓鱼。有时钓鲫鱼,有时钓河虾。相比较,钓河虾比较容易,也很有趣。趴在河边,就能看到河虾,躲在水下石缝里,探出两只大钳子。在鱼钩上,穿上紫红色的蚯蚓,慢慢放到河虾的钳子前,那傻虾会伸出钳子,夹住鱼饵,往口里塞,这时顺势一提鱼线,一只大虾就钓到手了。我们都知道,下雨天容易钓到鱼,经常冒雨去钓鱼。有一次雨天去钓鱼,我的衣服被淋湿了。回来怕母亲数落,去林培新家,在煤球炉上烤,一不小心,衣服被烧了个洞,吓得不敢回家。想了个办法,剪了块橡皮膏,贴在破洞上,用蓝墨水涂黑。最后,当然没瞒过去。不过,母亲只数落我几句,剪了块蓝布缝上去。
小学期间,我各门功课成绩都比较好,作文写得也不错。不知为什么,孙老师在期末成绩单上,经常写上“要克服骄傲自满”的评语。因为这个原因,我直到三年级,才加入少年先锋队,戴上红领巾。新的红领巾,我不爱戴,怕人说是新队员,经常洗红领巾,尽量让它显得旧些。这与现在把牛仔裤洗旧做法有点相似。
在小学里,我喜欢上音乐课,当时唱过的歌曲,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如《美丽的花儿向太阳》、《梦见毛主席》、《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郭沫若作词,马思聪作曲)、《快乐的节日》、《高高的兴安岭》等。在小学里,我参加过一次文艺演出:与全校合唱的同学一起,穿着白衬衫,戴上红领巾,擦胭脂,涂口红,排队前往八一体育场,合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这首歌后来成为新的《中国先锋队队歌》。
那时,上学没有压力,放学后基本没作业。我喜欢看小人书(连环画)。父亲没上过几年学,识字不多,但爱看小人书,特别是《三国演义》、《水浒》这种历史题材的。有时在厂图书室看,有时带回家看。每次他看过后,我就拿过来看,越看越入迷。后来,我经常去小人书摊去看。离我家不多远,有两家小人书摊。一家在百里坊口北边,另一家在八字桥百货公司旁边。只要有几分零钱,我就跑书摊去,挑几本书,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书摊的摆设都差不多:一间房子,几个书架靠墙排开,每个书架打上四五个横格,每个横格,并排放着一本本小人书。每本小人书用牛皮纸封上,上边写着书名。从书架上,找到要看的小人书,坐到对面长凳上,慢慢地翻看,整个人沉浸到故事里去,时间过得特别快。在小人书摊,我度过小时候最美好的时光。小人书既有图,又有字,既知晓了故事,连猜带蒙,又帮助认识了许多字。最关键的是,开阔了我的视野,看到了身外的世界。为了能多看小人书,我常把家里的牙膏皮、桔皮,积攒起来,从收废品的手中,换得几分钱。
上三年级后,我经常与同学一起,去华盖山市少年宫借书看,先后看了《小布头奇遇记》、《宝葫芦的秘密》等读物。到高年级,我已经看过很多小说,如《红岩》、《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和《野火青春斗古城》、《红旗谱》等,还有《星火燎原》、《红旗飘飘》等系列革命回忆录,后来又看《三家巷》、《苦斗》、《苦菜花》,再后来就看《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封神演义》,以及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地心游记》、《八十天环游地球》等。这些小说,大多数是从父亲、母亲厂图书室借阅的,有些是同学之间交换着看。由于酷爱看书,经常因在课堂上低头看书,被 老师叫起来;上体育课,一有自由活动,我就溜回教室看书。在家里,一有空,就躺在床上看书。从那时起,我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培养了对文学的爱好。幸运的是,虽然痴迷看书,但我的视力一直不错,没得近视眼。
从小起,我的好奇心就强,遇问题总想搞个明白,所以特别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丛书。在这套书中,我的许多疑问都能得到解答。我还喜欢看科普杂志,一开始看《我们爱科学》,后来常去林培新家,看他父亲订阅的《科学画报》、《知识就是力量》,从中知道了许多课堂上没教的知识。我现在仅有的天文知识,都是那时学到的,比如什么是黄道、白道,大熊星座与北斗七星,小熊星座与北极星,猎户星座及昴星团、天狼星、金牛星,天琴星座及仙后座等等。有段时间,我经常在夜里,仰望天空,按照星图,辨认星座与星星。稍大一些,我照着《知识就是力量》杂志上的图纸,自制了一架简易天文望远镜,深夜在屋后架起来,观察月亮,发现月亮表面竟是那个模样!
那个时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两本书,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本是《科学家谈21世纪》,由郭沫若题词,李四光、华罗庚、茅以升、高士其等25位国内著名科学家撰文,内容包括了地球物理、医学、原子能等几十个自然科学领域,展望了未来科学发展的远景,阐述这些学科发展对人类的影响。另一本是《奔向明天的科学》,由著名科普作家高士其作序,茅以升、郑文光等撰写科普文章,所讲的都是当时科学技术的最新成就,和对未来科学的展望,其题材广泛而新颖,从无轮汽车、光子火箭、生物冶炼到电子医生等。从这两本书里,我知道了苏联的火箭之父齐奥尔科夫斯基,知道了什么是第一、第二、第三宇宙速度等等。大量书籍的阅读,丰富了我的知识面,开阔了我的视野,更激发了我看书的兴趣。
除了书籍外,帮助我增长知识的,还有广播匣子(有线广播)。那时,市里有广播站,大街小巷都有广播匣子。我家对门屋檐下就挂着广播匣子,每天分别用普通话和温州话播报。从小起,我从无意到有意,养成了收听广播新闻的习惯。到现在还记得,每天晚上,当广播里传出刘天华二胡独奏曲《良宵》旋律时,一天广播节目才告结束。
在小学里,最令人兴奋的事,就是学校组织去看电影。给我印象最深的,低年级时,有《大闹天宫》、《马兰花》、《宝葫芦的秘密》。高年级时,我们男孩子爱看打仗电影,如《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林海雪原》,《红日》等。看了《铁道游击队》,特别佩服老洪(刘洪)的勇猛。看过《平原游击队》,用铁丝弯成手枪,模仿电影中李向阳的动作,或者模仿其中的台词,“世界形势是这样的……”。看过《地雷战》,纷纷做起“土地雷”,先用铁丝弯成弹弓形,中间绑上皮筋,拧紧后,用另一根铁丝别住,在地上挖个坑,把那“地雷”放进去,上面也用土掩埋好,铁丝系上细绳,躲到远处,等其他小孩来,一拉走铁丝,皮筋弹开,泥土四崩,吓得他们一跳,而我们则笑成一团。但男孩子们多数不喜欢《五朵金花》、《刘三姐》这种电影。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思想性与艺术性挺强,许多歌曲、舞蹈都很优美,对我们影响很大。那时流行的歌曲,绝大多数是电影插曲,如《地道战》、《洪湖赤卫队》、《红珊瑚》、《农奴》的插曲,旋律优美,我们都能一句不差地唱下来。那时,每部电影放映后,在电影院门口,或街头小摊上,都卖那种黑白照片,上面印着电影剧照与插曲简谱歌词。如果有零钱,我几乎每张必买,收集了许多张,不过后来都丢失了。所有这些,都给处于少年的我,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响。
上世纪六十年代,社会风气比较朴实,老师与学生及家长相处融洽。班主任经常到学生家做家访,家长能够及时了解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学校很关心学生健康,春秋之交,学生容易伤风感冒,学校安排值班老师在校门口,给每位学生口中喷药。隔段时间,学校就组织学生去电影院看电影;春天组织春游,秋天组织秋游。记得我第一次去最远的地方,就是学校组织到茶山春游,是在吴桥乘船去的。在茶山,我第一次看到树上挂果的杨梅,感到非常新鲜。另一次春游,是去江心屿,第一次坐在渡轮上,看着滔滔流淌的瓯江水,看着渐渐靠近的江心屿,感到十分惊奇。学校还组织我们参加秋收劳动。有一次,我们是去矮凳桥,在田里挖竽头。有一次学校组织去蛟翔巷的温州纺织厂参观,回来后我写的作文,还得到了孙老师的表扬。自从毛主席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后,每年3月5日,学校组织学生学雷锋,做好事。做得最多的,是上街扫地,还有积肥,即把家里烧过的煤球灰,积攒起来送到学校去,最后送到郊区农田。
在小学里,我长得高而瘦,性格懦弱,不会打骂殴斗,常受个别同学欺负。由于家庭条件差,穿的衣服,用的文具比较差。但我也有引以自豪的地方:我是同学中极少穿皮鞋的。小时候,我特别盼望春节到来。因为,过年,我就能穿新衣服,特别是能穿上新皮鞋。记得许多个春节前的夜晚,我在睡梦里醒来,看见父亲忙着为我与妹妹、弟弟做皮鞋。大年初一,我们起来,就能看到摆在桌上的新皮鞋。另外,我有一把特殊的铅笔刀,是父亲用削皮小刀改制的,他还用硬皮革,做了个漂亮的刀鞘。这铅笔刀既锋利,久用不钝,不用时可插进刀鞘,比所有同学的铅笔刀,锋利好用得多。
1963年农历四月,我的小弟弟出生。刚几个月大,小弟得了痢疾,不断拉稀,住院治疗,打针吃药,仍不见效,身体日渐虚弱,气息奄奄。幸亏父亲请了厂里董医生,到医院给他治疗。董医生的父亲是温州城里著名老中医,他本人子承父业,在皮革厂担任厂医,与我父亲关系甚好。他看过小弟病情后,对我父亲说,光打针不行,必须先补体再治病。他开了中药,几帖下去,小弟就止住下泄,转危为安,性命被保住了。在他住院的日子,母亲为了培护他,只能向厂里请事假。那段时间,妹妹与大弟只好托亲戚照顾。我经常到医院帮忙,有时不能去上课,有时就在医院完成作业,但期末考试成绩并未受影响。小弟出院后,大约有半年多时间,母亲没有上班,在家悉心照顾他。根据民间单方,母亲三天两头,做黄鱼鲞炖红豆,炖出来的汤汁,让小弟喝,剩下的,家里人下饭。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小弟慢慢恢复健康了,虽然与其他同龄人比稍矮一点儿,却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为照顾小弟,母亲调到厂托儿所工作。待他稍大,母亲才调到“蒸锅鞋”车间。
那时,每个家庭都有好几个孩子,父母亲对孩子管得不严,也从不要求课余还要学什么。二哥裘筱麟从杭州大学物理系毕业,适逢国家搞精简,他没能留杭州,也没分配到温州,而是孤身一人,被分配到平阳第一中学当教师,并在那里成家。二哥有机会来温州,一定来看望母亲,记得还给我送来积木、钢笔。母亲似乎很早就意识到,我要摆脱原有生活环境,读书是一条重要的道路。因此,她常常以二哥为例子,讲他怎么克服困难考上大学,让我好好向他学习,将来争取去读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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