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兔崽子,长本事里了你,有种你别跑!”
伴随着一个歇斯底里的咆哮,我撒腿就跑,接着我感觉到一道风声划过衣服,我赶紧连爬带滚的狂奔出去。
为了伟大的自由,我也是拼了。
我一口气跑出几里远,直到那个个老头再也不可能追上我,才停下来瘫坐在地上,此刻身边的空气是如此甘甜。
好险!差点就让这老家伙抓住了,要是让他抓住,估计又是三个月的禁闭。
还好这些年我虽然偷懒,但逃跑这门功夫一直没落下,依旧炉火纯青。
我叫傅长风,我是一名剑客——额,准确的说,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剑客。
我没有剑,不管铁剑银剑竹剑木剑,我都没有。
每当,师姐坐在窗边,像化妆一样仔细的擦着她那柄青色的剑的时候,别提我有多羡慕了。
在山下,我见过很多背着剑的人、腰上挂着剑的人;反复用羡慕加鄙视的眼光观察这些人,我总结出来两个字,潇洒。
是啊,有一把剑,如果碰巧还是一把好剑,那真他妈的潇洒。
然而,我想天下注定是要少一个剑客了,因为拥有一把剑已经成为我今生最大的奢望。
剑与我,二者只能存其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八岁的时候,我偷偷做了一柄竹剑,竹剑被烧的时候,我挨了一顿板子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十岁的时候,我在山下买了一柄木剑,木剑被烧的时候,我挨了一顿板子被关了三个月禁闭。
十四岁的时候,我偷偷找人打了一把铁剑……
总之,我有剑的日子,都伴随着悲惨的回忆。
02
我叫傅长风,多么霸气的名字,放在侠客演义小说里,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个提壶济世大侠,然而我是一名百无一用的书生。
我从五岁开始读书,七岁开始被老头子剥削压迫,这样的日子无穷无尽。
老头子是我师父,听师姐说我是半岁的时候,师父在山下捡回来的。
“这小子,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教他读书肯定能给老子赚很多钱。”
师姐说,这是师父用他那八十天不洗的麻布长袖抱起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果真守信用,在我五岁的时候,他找来了笔墨纸砚,开始教我念书写字。
夏蝉冬雪,师姐在窗外学剑,我在窗内临帖,身为一个将大侠作为毕生追求的剑客,我在念书的地狱里,度日如年。
七岁的时候,我接了第一单生意,替一个阿姨给在西塞的叔叔写书信。
那是一个寒冬,我坐在路边,一边询问一边呵气一边书写,双手冻的要掉下来,整整三个时辰,才换来一个铜钱。
而这期间,师父和师姐一直坐在对面的茶摊上,烤火品茶。
写完,师父说:“去,给你红姨把书信送到驿站!”
我一听,差点没有吓死过去,最近的驿站离这里十里地,才给一文钱还要让我给她送过去?
师父反问我:“要不你以为,就你这样画几个狗脚迹,就值一枚铜钱?”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那枚铜钱收进口袋,苦着脸把怀里的畜生送去十里之外。
就这样,我在老头子的剥削下,一天天长大。
从代写书信,题写春联婚联丧联,到替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抄书,我在压迫中逐渐把读书人的事情做大。
而在我羡慕的目光中,师姐已经把那柄青剑玩的超脱优雅。
03
“长风。”师姐温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天边正好挂着半个太阳。
“师姐,你怎么来了?”其实,虽然这么说,我却没有半点惊讶。
这样的剧本,一年到头少说也会上演十来次,惊讶个屁。
每当我在师父歇斯底里的吼声中,从那个小破屋里跑出来的时候,师姐都会来找我。
我当然知道,这么多年来,很多次师父没有追上我,并不是因我跑的有多快,而是因为师姐。
“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师父省点心。走,晚了,跟我回去,好好认个错,师父不会罚你的。”一样的台词一样的剧本,但每当师姐这样说的时候,还是范儿十足。
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看到这样的师姐,还是单纯的喜欢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每当师姐来找我的时候,我都希望多呆一会。
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光还剩下多少,我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总有消失的一天。
读的书越来越后厚,写的字越来越多,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的忧虑越来越强。
“师姐,你真好。”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忍不住想说出这句话。
果然,这句话把师姐吓得够呛,她连忙过来把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问我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我被她的担忧搞的不知所措,解释了半天我是身强体壮,百岁无忧。
“师姐,你都好久没有陪我看太阳了。”
“怎么?干嘛忽然变得这样认真?”
“师姐,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你这张嘴,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凭。”
“师姐……”师姐说我凭我就凭,我在落日余晖下凭了很久。
“长风,回去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有惊喜要给你。”师姐说。
我把半截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我想我的样子肯定很挫;但我乐意这样做,因为这个样恰好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而我恰好厌倦了做一名书生。
我当然知道今天腊月十三,十八年前的今天,师父从山下的雪地里抱起我。
因为没人知道我的出生年月,从我记事起,师姐就在这天为我庆生。
其实,我常常想作为一个幼年被父母遗弃,长大又偏偏长成书生的剑客,这天确实有什么好好庆祝的?
“师父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师姐对我说,我当然知道她是故作认真。
“又想骗我回去?我才不上当,坚决不上当。”
“走,回去吧,师父真的有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很重要。”
我挥挥食指,想想今天老家伙那副嘴脸,回去肯定得被他打个半死。
说实话,我很心疼我床下那一堆《春香记》之类的书,本本都是孤品啊。
当然,还有一本破书,那是今天花了我五两银子才淘到的,看样子是本谱,不是刀谱就是剑谱,可惜了那本破书。
如果它有机会逃过师父的火焚大劫,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诞生一个绝世高手,当然那个人只能是我。
“回去吧,我给你做了寿面。”师姐还在不停的诱惑。
“要我上当也可以,至少得陪我看完太阳”。
我知道回去少不了一顿臭骂,从小到大,我已经记不清师姐说了多少次“惊喜”、“重要的事情”这样的鬼话,每次我都明知道是圈套还是义无反顾的钻进去。
不管如何,在我心里,那里总是还算半个家。
04
我们回去的时候,那个小破屋里灯光摇晃,师父瘫坐在门口,已喝的伶仃大醉。
我暗自庆幸,看样子今天逃过了一劫。
师父嘴里吱吱呀呀的嚷着,每次喝醉的时候他都这般胡言乱语。
我和师姐商量着怎么他拖回屋里。
当然还是我动手,近来师父喝醉的日子越来越多,我将师父拖回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师父一天天憔悴,如今已不费什么力了。
在不知不觉间,他老了,想到原来这老头也是会老的,我有些恍惚。
每当看到他凌乱的头发,脏乱的衣襟,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握着一块破玉坐在门口喝像条死狗的时候,我都坚信这老小子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他喝醉的时候,口里喃喃自语时总会反复唠叨三个名字,一个是黎萱,这么美丽高雅的名字当然是师姐;一个是什么渔儿,鬼知道是谁;还有一个丽娘,每当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那老家伙总会泪流满面,我暗暗想着这个妓女似的名字,八成是那老头的相好。
当那一声模糊不清的黎萱从那老家伙口里吐出来的时候,师姐总会偷偷的抹眼泪。
而我根本不会,我没那么煽情,虽说十八年了,傅长风这个名字没有刻在他心里,我也很难过。
看着我将师父送进屋后,师姐就出去给我做面了,也不管我还爱不爱吃。
窗前火光点点,那是我几个月收藏的宝贝还未完全化为灰烬。
桌上有一本书,我拿起来一看,正是我今天花了大价钱才弄回来的绝世武功秘籍。
接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见两个封皮上那两个模糊的篆体字:幻影。
我随手一翻,泛黄的书页上写着的却是几首古诗。
我一看有枫桥夜泊,李太白的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有李商隐的寻隐者不遇……身为一个寒窗十数载的书生,这些古诗我自然是滚瓜烂熟。
靠,搞了半天,原来是本破诗集,我还好奇师父为什么没把他给烧了呢?
想想以前,刀谱剑谱之类的惩罚可是要比春宫还要严重几十倍啊。
我捧着这本古诗集,不知所措,记得前天在街角我第一次翻开的时候,里面画着很多舞剑的小人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秘籍,可是现在……
这是怎么回事?
那晚,师姐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有很多事情想对我说,想必她不知道该不该对我说。或许她在等,等我问,或者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开口的理由,而我,虽然想知道却始终不愿意开口。
有的事情,我想知道也不想知道,而有的事情我想我宁愿从未发生过。
这么多年来,师父和师姐如此刻意的隐瞒,我又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关于我的身世,关于师姐,关于师父,长大后我发现这些都是迷。
只活在师父梦里的丽娘和李渔,在外人看来只是个跛脚酒鬼的师父,很多东西都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
我大口大口的吸着那碗世上最好吃的鸡蛋面,随手翻看着手中的古诗。
有时候有书读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比如说,现在,如果没有书我就会很尴尬。
那晚,师姐陪我坐了很久,我们都不说话。
房间里风吹油灯火苗呼呼作响,师父的梦语和呼噜声老响,夜短暂而漫长。
05
往后的几个月,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感觉就像换了一个师父,我再也不用每天起早贪黑的出去写字换钱。
除夕前的几天,我写了几幅春联,当我打算拿出去卖的时候,师父说今年不必了,我们把春联都贴了吧,图个喜庆。
于是,我们那三间破旧的小茅屋,那年享受了最好的除夕待遇,但凡能贴纸的地方都挂满了春联。
我问师父,这样招摇会不会不太好。
师父叹了口气说,没事,过些日子就这些都不在了。
过年是如此的愉快,难得见到师父师姐这么开心,十八年来,我从未在师父身上感受到这样的轻松和快乐。
直到有一天,师父问我,你想不想学剑?
我在心里把他从头到尾骂了一百遍。
大家都知道学武玩的就是童子功,小时候我哭着喊着求他的时候,他死活不教,如今他快要入土的时候,这样问我鬼知道他什么意思,想让我继承衣钵?
然而,身为一个从小看各种江湖轶事、梦想成为绝世大侠、渴望仗剑江湖的书生,我还是不争气的点点头。
师父说,想学也没办法,我也教不了你剑术,因为我也不懂剑。
我大骂他臭不要脸,寒窗十二载,他教了师姐十多年的剑法,到头来居然说不会剑?
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说,我是用练刀的方法教你师姐练剑,反正剑开两面锋,而刀开一面,差不了多少,大不了将来用剑对敌杀人的时候,用一面锋就够了。
他还说,这样学习还有一个好处,将来拿到刀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我仔细的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师姐舞剑的时候我见过,那绝对是高手高高手。
转念一想,师姐在练武的道路上,所遇恩师是如此的荒唐,谁知道,这样修炼某一天会不会走火入魔,一想到这我就在心里默默的心疼她三秒。
师父给了我一脑掌,你丫的到底学还是不学?
从前一听学剑,我浑身上下都是力量,而此刻我浑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
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投身师父这个火坑的时候,师父一拍大腿说,就这么定了,你跟着我练剑,从明天起,我一共教你三天,三天后你将学到我这一身的武艺。
我这回真的呆若木鸡,先不说用刀修剑靠不靠谱,就三天能练成个屁?
我还深切怀疑,过去这么多年,师父这一身除了装酒还能装什么绝世武功?
师父又是一脑掌,小兔崽子还不滚回去准备?
06
师父就是师父,向来都是一言九鼎。
或许在后世的《江湖宗师传》中,会用这样的字眼记载:
初春,万物还来不及复苏,依旧天寒地冻。
然而,我们的一代剑术宗师傅长风,不畏严寒,开始了他生命中为期三天的学剑生涯。
第一天。
师父说,今天我们修的是筑基。
他拍拍手中的木剑,在剑术一途未来你能走多远,就看你今天付出多少,基础有多扎实了——我差点就相信了。
师父走过来一脑掌,你就这样准备的?
我很纳闷,我记得很清楚,师父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我该怎么准备啊?
师父又是一脑掌,滚回去把衣服脱了,你穿成这样练个球?
天寒地冻的,我愤愤不平,师父,当初你教师姐的时候,我可是看见的,也没见不许穿衣服啊?
师姐碎了一口,满脸通红,扭头进屋去了;师父抬手又要打,我赶紧溜……
于是,我们开始修行。
所谓的修行就是,我不吃不喝,光着膀子,在冰天雪地里,双手端着木剑,呆呆的蹲一整天。
天黑时,师父终于走出来,在我周围转了一周,一个劲儿的夸还不错。
师父问,徒弟,对于剑的体会怎么样?
我他妈能怎么样,胳膊痛死了,就说:师父,胳膊很酸,剑很重。
师父欣慰的一笑,很好,就应该是这样。
往后的两天,依旧如此不靠谱。
第二天,师父带我去我们所在的狗头山最深的沟里。
他指了指瀑布,说,站过去,今天我们修炼的是内气和筋骨皮,
我一脸懵逼,又听师父说:你的任务,身不离水,举剑劈水一天。
我差点没晕过去,这种天气,还玩水还是一整天?我悻悻的问,师父,怎么劈?
师父丢下一句,你爱咋劈咋劈。就这样走了?
第三天,师父说:今天的内容有点多,我们修炼招式还有实战。
师父扔给我一块看不出是断剑还是断刀的废铁,长风,接着,这是你的剑。
他还不忘一本正经的交代: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就是第二条生命,希望你好生待他。
我握着生命中第一把属于我的宝剑,看着我已经是垂暮之年的第二条生命,欲哭无泪。
于是,师父拿起木剑,传了我十三个古怪的动作。
我看着师父滑稽的身影,有点像锤的打法,有点像柴刀的砍法,又有点像打狗的棒法,反正丝毫看不出剑法。
那天,在师姐的欺辱下,我鼻青眼肿的结束了愉快的学剑生涯。
晚上,为了庆祝,师父开了三坛老陈窖。
我们坐在那个小破屋里,围着一个火,尽情的喝。
师姐虽然练剑但从未练过醉剑,滴酒不沾,所以她的那一坛酒师父代了,美得那老小子。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师父牢骚感慨一堆堆涌出来。
而我也他妈喝多了,和他一唱一和。
师姐只好无奈的看着我们,看着两个腌臜酒鬼说着腌臜酒话瞎掰。
末了,师父把那本破诗集硬是塞在我手里,交代我说这是幻影刀谱,可修剑可修刀,乃绝世珍宝。
我半醉半醒之间,真被他忽悠上了,愉快的收下。
清晨,阳光洒落在我双眼,很温暖,不——是火热,有知觉的瞬间,我发现自己正躺在门口的大柳树下。
而前面,闷热的空气,通红和朝阳和火光,我们居住了十八年的小草屋正在火中挣扎。
师姐温柔的问,醒了?头还疼么?
我晃晃脑袋,疼的嘞嘴,我环顾四周,没见到那个关了我多少年禁闭的老小子。
师姐说,走吧,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浪迹江湖吗?从此,我们就真的只有浪迹江湖了。
我看了半晌,那个破屋子生命最末时还在努力发光,真是精神可贵。
回过头来,我看见旁边有一块块破铁,破铁旁边是一个旧包袱,我打开包袱里面有那本烂诗集,还有师父常年握在手里的那块破玉,还有无数的金叶子。
我问:师父呢?
师姐说,你不是最不想看见他么?她轻叹了口气,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令我感兴趣的只有可以让人吃喝嫖赌的金叶子,我笑着问师姐,这不会是那老家伙给你准备的嫁妆吧?
师姐不回答,沉默了很久对我说,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师父说,你可以带着这块玉珏去找隐士,如果机缘合适,他会告诉你。
我很想问师姐,你们这样兜圈子好玩吗?可是我却说不出口。
朝阳越升越高,舞动火苗越来越淡。
在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家的屋子在火中摇曳更让人惆怅的了,我和师姐都不说话。
在那个春日,我踏上了浪迹江湖的路。
多少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踏进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梦想着成为那酒馆茶楼里美谈的侠客。
这个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按理来说我应该开心,我是该很开心。
07
我们下山,两匹瘦马,一件斗篷。
师姐本来打算租辆马车的,我偏不同意,你看见过那个大侠是坐在马车里闯江湖的?
我们打算先去江南,如此时节想必是春柳青青,那应该会很美。之后我们可以去华山去西塞去漠北……
哒哒哒!
马蹄声在风中划过,那种愉悦是书里所没有的。
路上,师姐说,玩玩就去长安吧,到时候你可能需要很多人帮忙,师父交代了你可以去找屠夫。
我很不解,师姐,找个杀猪的干嘛,我们有那么多金叶子,也不用蹭吃蹭喝啊,再说身为一个闯江湖的大侠,吃猪肉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师姐不搭话,自顾自的说,如果能得到酒佬和邪侠的帮助就好了。
看着师姐脸上淡淡的惆怅,一时间我看不出那是她舍不得师父还是什么。
我好像听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酒佬,想必是个酒鬼或者卖酒的;另一个是邪侠,这个我知道,楚香帅的名号在《江湖八卦》里,可是榜上头条。
以前给人家抄书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江湖有邪侠,风流不羁夜宿青楼快活九州,文能榜上当状元,武能上山打老虎,活是我等儿辈的偶像啊。
话说回来,有一个漂亮的身影陪你纵马江湖,怎么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这一点从路人的眼中可以看出。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赏风景品美食,很是自在。
终于,烟花仨月之时,我们来到一个地方,小桥流水绕人家,芳草烟柳荫晚霞。
嘈杂声传来,喧闹让我知道前方就是那美丽富饶的水乡小城了。
在进城之前师姐反复交代,“这里人多眼杂,要好好收好你的剑还有剑谱,少拿出来显摆,还有师父传授的诗书武艺要记得时常在心里温习。”
一说那半只剑和破诗集我就来气,“就那破烂货,估计扔在大路上路人也懒得捡吧?……师姐,你应该提醒我注意你的嫁妆,万一被小偷顺去,那可怎么办啊?”
师姐嗔怒,拍马向我杀来,我抽马一鞭,“师傅不在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的终身大事……我做主……”说着驾驾驾的进城去了。
我们停下来的时候,师姐嫣然一笑,“长风,其实我也想不到师父这么有钱。”
说实话我也想不到,这些年来,他剥削压榨我的血汗钱尚不够他的酒肉支出,突然拿出这么多金叶子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忽然发现,我用了十八年,硬是没把那老头看明白一丁点儿。
08
江南真是个美丽的地方,让我驻足流连的又恰是江南最美丽的地方。
侠客骚人们也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名字,青楼。
前方人潮涌动,因为在马背上,我比别人看的更远,我想这种情况下楚香帅应该和我感觉差不多,都是高人一等。
青楼的女子和路边的女子,还是有不同的,她们比她们更加妩媚妖娆。
而这一比较的结果就是,我的眼球不知不觉的被前方吸引。
前方是烟悦楼。
三级台阶之上,三个女郎妙立,错了,应该是四个。
“众位公子稍安静,今日柳姑娘的题目还是没有人答上来么?”为首的青楼女扯着嗓子喊。
“时间还剩不到一个时辰……”二号青楼女附和道。
我这才注意到那四个青楼女旁边,有两块红匾,一红匾上有一行俊秀的字。
“独倚红楼风两袖三抚瑶琴四赋秋得曲五六余诗七八九山候知音白了首”
四周的嘈杂喧闹愈演愈烈,却没有人走上台去,答案没有出来,看来姑娘久等了。
我靠,原来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流氓色胚,这么简单的对子都对不上来?还来青楼装牛掰泡妞?而且还想泡一个胸有点墨的青楼文艺妞?
事实上,对于这种没有职业素养的青楼女,我是持批判态度的。
你说你不好好安居卖身就算了,还搞什么幺蛾子抹黑我们读书人的雅事?
哄闹之间,我听到一个名字,妙公子,据说那是一个很会对对子的狗崽子。
不过,关我屁事,身为狗头山第一抄书人,我自认为自己才高他们八斗。
师姐见我要闯青楼,连忙来拉我衣袖,准备把我拖走。
可就在这时我的马向前挪了挪,这厮比我还着急?
师姐拍马上前,微怒,“长风,跟我走。”
我向来以听师姐的话为荣,不听师姐的话为耻,奈何忽然文思泉涌如内急,忍不住想要在这些流氓前为读书人的优雅争光。
“众望星海灯万点千过风帆百晃船争霸十方 夺榜一二三 水漾青楼绿了头”
一时之间,没能忍住说出了口,这时候我想走也走不开了。
我在众人的惊讶之中下马,大步走上台去,提笔挥毫,任性狂书,走江湖才几天我的字就豪放起来了。
我都忍不住夸自己,写得是在太妙了。
回头,却发现那为首的女子正气愤的看着我,她手中的剑已经抽出来三分。
此时,底下的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叫骂声一片,甚至有人把长靴都扔了上来。
看看,多才总被无才妒!我对上来了,我招谁惹谁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多渴望把我撕碎的眼神,想起来都胆战心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如果有人冲上来的话,我一定的做好准备,以便可以快速拔刀大显身手。
“明月,既然公子对上了句子,那就领他上来吧。”
就在这时候,楼上飘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那声音真让人陶醉,众人都在一时间忘了扔我。
我也一样,直到很久以后,依旧忘不了那个声音。
09
红泥小火炉上沸腾的开水壶,大口的冒着白气。
柳如烟用滚烫的开水,洗茶壶茶盏,动作优雅轻盈。
拿起。轻放。再拿起。
一边的茶刚好炒个七分熟,清香四溢。
柳如烟开始洗茶,沸水浇上茶叶,香味扑鼻。
拿起。倒掉。再浇水。
“公子,用茶。”
柳如烟端茶过来,我拿了一杯,师姐也拿了一杯。
于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在江南最豪华的青楼,品着茶谈起了人生和理想。
天上一轮残月,楼上茶香飘荡,楼下琵琶轻语。
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师姐不在,我们谈的会更开心。
“其实,我真想不到,柳姑娘茶煮的这么好。”
“如果不,怎么能让水漾青楼绿了头?”
……
“最让人佩服的还是柳姑娘的文采啊……”
“如果没点文采,怎么能让水漾青楼绿了头?”
……
“你是怎么想到这么一份有前途的职业呢?”
“如果不,怎么能让水漾青楼绿了头?”
我和柳如烟渐渐的熟悉,越是熟悉,我们越是不能好好聊天。
我坦白,我写楼下那副对联的时候,心里是憋屈的有点难受。
可是,更让我憋屈的是,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谈谈人生和理想呢?
“其实,我说的是脂粉,是脂粉啊。”我的痛心疾首。
柳如烟嘴角一撇,淡然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想什么。”
10
我们在江南游玩七天,见过水光映湖色,也见过春花满庄园。
而书中那刀光剑影的江湖的影子,那些在烟雨里仗剑的侠客,却丝毫不见踪影。
江南和狗头山的小镇一样,有商铺买卖,也有上下九流和乞丐。
在市井的流言中,我又一遍一遍的听说妙公子,却始终没有碰见。
柳如烟再也没有出过对子,烟悦楼和一众青楼一样做着买卖。
日子也变得和狗头山一样,平淡而无聊。
一个黄昏,我正在酒楼吃饭喝酒,侠客模样的人不请自来。
那人从坐下到离开,一直在吃,看得我目瞪口呆。
罢了,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算是换你这一杯酒。
江湖是大,江湖是好,难道江湖人就可以随便这样子?
岂有此理,我从来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后来的某个傍晚,我和师姐又一次路过那个酒楼时,看见那个侠客模样的人喝醉了给人从楼上扔下来。
我暗暗感叹,不是在哪一个桌子上都能讲个故事就换酒喝的。
后来我听说当天晚上,一群地痞流氓点着火把进了那家酒楼。
第二天,酒楼关门了,店家死了。
第三天,无数衙门官兵冲进了那家酒楼。
然而,那个侠客模样的人,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
其实,这也没什么新鲜的,这样的桥段在狗头山小镇也一样上演。
可是,我总感觉故事有点蹊跷——我想起了那个酒楼的桌子,对面的人阑珊把酒,他对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八天中午,我正在房中休息。
砰砰砰,木梯上紧促的声音传来。
师姐急急忙忙的推门闯入,胳膊缠了一块白绸子,隐隐间有血迹。
“师姐,你怎么了?”我着急的问。
师姐不答,快速的收拾着行李,叫我赶紧走。
"师姐,发生什么了?"我胡乱的将自己的东西打包,马已经等在门口了。
我刚踏上马背,师姐扬手就是一鞭,那马吃痛大惊,狂奔出去。
湖光水色在我眼前划过,我想起了那天在酒楼上那个骗吃骗喝的家伙讲的那个故事:
相传很早以前,有个姓姜老头喜欢钓鱼,而且不用钩。
他一直坐在岸边,他自在的看着鱼儿,鱼儿自在的在湖中游。
蓦然间,我心中有个疑问:那些鱼儿真的自在吗?而钓鱼的他呢他也自在吗?
江南下起了小雨,雨水打碎了两行马蹄痕迹。
师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言她不语。
我有一种预感,前方或许是一片迷雾,也或许是真相大白。
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师姐笑了。
我的忽然很想,就在这烟雨中,把师父教的剑法练上一千遍,一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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