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就在我那屋住嘛,么子都是现成的,团转我也经常回去打扫,都利利索索的。”
“那好,花满,先那么讲起,这事搞成了,过段时间再和你商量长住。”挂掉手机,爸爸感到离目标又近了一小步,不是因为找居住地了,而是觉得这么多年关系总算没白搞。
“花满”指的是老花,满就是“叔”的意思,当然并不是亲叔。老花和老黑两兄弟,是爷爷的妈妈太奶奶照料着长大的,就跟爷爷认了兄弟。老花和老黑也不是他们的大名,只是一提起来所有人都知道的诨号。老花家就住在当年我家隔壁,他家地势略低,离我家的距离不到50米,老黑家还要往下走个斜坡,住在比较热闹的院子里。后来我们家所有人都去了惊鸣县,老房子多年无人居住和维修,早就破败倾颓了。趁着房子的一些部分还可以拆下来卖些钱,爸爸前年已经带着弟弟把支离破碎的房屋拆掉。如今的屋场还在,只是长满了荒草。当年很大的石铺院坝,也被毁掉,轧成了通往老花家的马路。在我家老房子拆掉的第二年,老花和他常年患病的屋里的【注:屋里的:方言,妻子】搬去清水镇上和女儿女婿住,家里也空了。其实我们家跟周围的街坊邻居没有实质性亲戚关系,是个外来户。几十年前,太奶奶带着还是孩子的爷爷四处要饭,到此处时,正值全国解放,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一直以来我们家人都很争气,惹得村里原住民的嫉妒和不满,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老花都是最不满的人之一。所以近几年每次回老家,能在老花家里歇脚,现在老花甚至同意住在他家,对爸爸老说,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
爸爸把手机装进裤兜,擦了擦脚,换上他的毛线拖鞋,倒掉洗脚水,走下楼去。
“后天我要下清水去。”爸爸刚跨进二楼的客厅,就对看电视的妈妈说。弟弟半躺在沙发上,没做声。惊鸣县的地势北高南低,县城靠北,去老家清水镇叫做下清水,去县城则叫做上惊鸣或者上城。
“帮向老二划界限?”妈妈习惯性的双手捋着头上的脱发,轻轻地放进垃圾桶,又补充一句:“你大哥那边都说好了?”最近爸爸经常为了种藤茶的事去找大伯,有时候又吵,有时候又好,她很不放心。
弟媳也跟着一岁的小侄儿小玖从他们的卧室走到客厅。“大伯他们和向老二说好了,我们以后可以套种藤茶呀?”听见弟弟和爸爸说话,小侄儿穿得圆滚滚,一手挥舞着气球,一手撑着茶几,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还以为大人们和他说话,嘴里“啵啵”不停。
“说好了。”爸爸拉过那张木椅子,坐了下来,通常家里人都在的时候,大家坐沙发,他就坐木椅子。“他们一过年就差不多完工,我们就可以在他们承包的地里开始犁土、起垅了。”
“那向老二不得有意见嘛?”弟弟也坐起来,伸手去扶要摔倒的儿子小玖。
“他能有什么意见?他又不想靠种油茶卖钱,他看重的是扶贫补贴资金和经济作物大户这么个名头。”爸爸朝小玖挪了挪,“小玖,过来,到爷爷这儿来。”小玖扔下弟弟,靠着茶几转过身,“啊呀啊呀”的扑向爸爸张开的双手。
“那你这下去了,城里的工夫就不得做了咯?”妈妈把右手胳膊往暖炉里凑了凑,问。她的右手患了风湿,平时总比别人冷,现在时值初冬,这风湿又有点发作的征兆了。爸爸在城里干搬运工,做了10来年。“那么多老主顾,这一断掉,以后再想捡起来就麻烦了。你这个茶叶的事现在你大哥虽然答应你去搞了,但搞不搞得成还是个问题。”
“话不能这么讲,搞不搞得成,要去试一下才晓得。”爸爸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叫爷爷,小玖,嗯,叫我一声嘛。”
小玖在爸爸的怀里咿咿呀呀地说起话来,又伸手去摘爸爸那厚厚的近视眼镜,逗得一家人开怀大笑,也就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我像往常一样,到点了就起身去睡觉,家里人已经习惯我的存在和作息,不会干扰我。我们现在的屋子坐落在县城边上,并不是繁华的地带,平日里也不热闹,此时路上正无人,想是都已经回屋闭门取暖。逐渐转为墨黑色的空气中微微腾起一层青雾,显得有些清冷。灯光透出窗外,只照出一小片萤黄,透着点浑浊,远远看去,又有些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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