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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此时的小燕破碎在血泊之中，无数来自不同人的摄像头对着她的残骸拍个不停，他们的嘴机械地上下开合，恍若提线木偶。这嘈杂、混乱、腌臜的人间啊……
天堂中的小燕鸟瞰着人间，她茫然四顾，回忆起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二
那时的我4岁？或许更小……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做一件事——不停地换衣服。一个会闪光的东西总是对着我，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但是妈妈说我得对它笑，得开心，但是我明明不开心啊……后来，我知道了，那个黑色的东西叫相机，它会生出一种叫“照片”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可以赚钱的。
钱是什么呢？妈妈拿着那个叫“钱”的东西总是笑，那应该是一种让人开心的东西吧。
可是妈妈不总对我笑，她总把“懒鬼”两个字挂在口头，随之而来的便是几下狠狠的打，很痛很痛。尽管我不知道“懒鬼”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会被打，那就应该是不好的词吧。我应该做一个让妈妈喜欢的孩子，至少能让妈妈对着我像对着钱一样笑。
可是真的累啊，我感觉自己换了好几百，不，好几万件衣服。真的很累的……可是妈妈不让我累，一直在给我换衣服，连吃饭时也不停下。
三
最近不知怎么，妈妈常对着我皱眉。一般妈妈皱眉就是生气了，生气就一定会打我，但是她皱眉却不打我，那是我没做错吧？妈妈的眉在给我量尺码的时候皱得更厉害了。这是怎么了？
又一次我看到妈妈跟另一位姐姐说话，边说边看我，然后妈妈皱了好几天的眉头突然就不皱了，看着我竟然也有了微笑。我很开心。
这几天我总是感觉饿，可是妈妈却不肯给我东西吃，难道是我又做错了吗？
我好累、好饿……可是妈妈不管我……难道她不喜欢我吗？
四
一天中午，我正在更衣室吃饭和换衣服，衣服穿了一半妈妈就有事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忽然听见轻轻的“喀嚓”声。这不是刚刚给我拍照的叔叔吗？我有点害怕了，但是叔叔却对我笑了，看着他笑，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下午我可能是累了，脑子总是昏昏的，这样的照片拍出来会不好看吧？但是叔叔很好，总是逗我笑。他是个好人，中午还给我换衣服来着呢。
第二天还是他给我拍照片，我很开心。拍完照片已经是晚上了，妈妈逛街还没回来，我只好在摄影棚等她，叔叔很好，愿意陪着我……
五
四周很黑，我很痛，全身都很痛。妈妈你在哪儿啊？我好怕……宝宝好怕啊……
天再亮起来时，我的眼睛很痛。等能看清周围，却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两个我不认识的叔叔在交谈着。其中一个黑黑的，好脏。黑叔叔给了另一个叔叔一沓钱，那个叔叔笑了，跟妈妈的笑容一模一样。
后来，我被黑叔叔带走了。我不想走，但是他的力气好大。我被捂着嘴叫不出声，拼命踹他又被他勒住手脚……我真的害怕极了……
我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那是他的家吧，跟他一样又脏又黑。屋子里有一个阿姨，一样又脏又黑。她看见我似乎还笑了，我却哭了，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她给了我一个脏脏的碗，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吃的？哼，我才不会吃呢！可是好饿啊……她可能明白我是怎么想的，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拿着些黄黄的东西，玉米！我最爱吃玉米了！
好久没有吃过那么饱了，当我要再吃第三根的时候，她却怎么也不肯给我了。我要抢，她摸着我的头说：“娃儿乖，都是你的，再吃撑了，不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手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我却没有那么害怕了。
六
接下来的几天，我渐渐不害怕了。周围还是又脏又黑，但是那个黑阿姨对我还不错。我每天能吃的很饱、睡得很多。她家还有好多小鸡小鸭，还有只小兔子呢！我每天跟它们一起玩儿，还能在地下打滚儿，黑阿姨也不骂我，总是对着我笑。妈妈对我从来没有那样笑过……
我还是很想妈妈，做梦都想，突然感觉有人抱我，是妈妈吗？我开心地睁开眼，不是！那是一双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
七
我又一次感到很痛很痛，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难受极了。忽然我感觉什么东西正驮着我往前跑。我用了浑身力气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是黑阿姨，她这是在背着我跑吗？唉，不管了，不管了……我昏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我在一个干净点的地方了，这味道有点像……医院？跟前有人在说话，是黑阿姨，她好像很着急，眼泪不停往下掉，后来“扑通一下”给眼前的人跪下了。我这才看见她跟前还有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哦，那就是医生了吧。清醒了一小会儿，我又睡了过去。
又过了很久很久，好多穿绿衣服的人围住了我，有一个阿姨，很白很干净，她说话很温柔，问了我好些问题，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换了一个医院。那个白阿姨时常来看我，带着各种好吃的。我很开心的同时也在想：黑阿姨会不会再拿着玉米来看我呢？
她没有来，而我的爸爸妈妈却来了。看见我、抱着我，他们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终于又看见妈妈和爸爸了，我好开心！
八
终于回家了！可是爸爸妈妈却没有在绿衣服叔叔阿姨那里时那么开心了……他们不看我，也不跟我说话……可是有一天我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声音断断续续，我只听见“都这样了”“她长那么大了”“儿子”“奶粉”“钱”……我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我，好像伤心了……
九
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
妈妈从来没给我准备过那么多好吃的，我好开心。吃完之后他们就带着我出来了，路上他们都没说话。
我们到了一个地方，爬了好长好长时间的楼，都到顶层了，终于看见了一间屋子。屋子里那些东西我有点熟悉，应该也是个拍照片的地方，但是却没有那些放衣服的架子。摆的照片也很奇怪，都是些跟我差不多大，没穿衣服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拿着相机的人出来了，是那个对我微笑的叔叔……
第一次，我听见脑袋里面“轰”的一声响。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我知道一件事肯定没错——跑！
十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跑得那么快，连大人们都追不上我。可是跑到最后，我却发现前面没路了……对啊，我们是在楼顶啊……
站在楼顶边，我听见妈妈在喊：“你给我过来！”
可是我真的不想过去。你看那楼下的小蚂蚁，多可爱呀……啊，我还给蚂蚁喂过玉米粒呢……玉米挺好吃的……
我想，我在飞……
我，不用再想了……
尾声
几乎是小燕身亡的消息传遍网络的同时，小燕的爸爸开了微博。他的第一条微博是“痛失爱子”。这条转发过万的微博下面，链接了他的网店。
—完—
这世间最温柔也最残酷的事便是做父母的自由，我们有那么多的考试，做父母却偏偏不用，而有些人，真的不配做父母，还有些，连做人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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