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红灯的时候，L问坐在副驾驶上的我，“人最先忘记的是什么？”，“名字。”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你都知道啊，不错呀。我是在心理学课堂上老师讲了后，自己想了想，才觉得蛮对的。”L对我的聪明表示赞叹。
我苦涩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聪明，我之所以知道答案是因为我恰巧刚刚经历过遗忘。
当时，我正在课堂上和学生聊起来鹿晗@关晓彤事件，顺便想对学生八卦下自己的男神，然后我的表情就僵硬了，因为我忽然想不起来男神的名字了，甚至连男神姓啥都忘记了。
我站在讲台上，像站在混沌的天地未曾开蒙的时代，周围涌动着大片的凄凉和悲哀。
我的男神，他到底叫啥名字呢？他的事迹像海水一样，翻滚着拍打着我的脑海，他是《末代皇帝》里的溥仪，他是《康熙王朝》里的康熙，他是《围城》里的方鸿渐，他是《中国式离婚》里的宋建平，他是《冬至》里的陈一平，他是《手机》里的费墨，他是《大汉天子》里的东方朔，甚至我还记得他在《一地鸡毛》里饰演小林时的青涩的模样。可是，现在，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他在《英雄》里是秦始皇，《一九四二》里是蒋介石，《唐山大地震》里是王德清，《归来》里叫陆焉识。我甚至还记得他给《大闹天宫3D》里玉皇大帝配的音，我是如此熟悉他的作品，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我连他做的广告都记得清清楚楚，上班路上看到的是他给某地板做的广告，我曾经每天趴在公车的窗边，就为了欣赏他坐在地板上，品着红酒时清隽的容颜，下班途中我会趴在玻璃窗边，为了看他给某品牌服饰做的广告，当那帅气的身姿映入眼帘时，我激动得连呼吸都放慢了半拍。
我曾经对他如此熟悉，熟悉到一张嘴，他的名字和事情就如同滔滔黄河之水，奔涌到海不复回。可是，现在我的大脑却像有了缝隙的水杯，把他的名字漏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比起保温杯，我更需要一本手帐
2
下课后去食堂吃午饭。午饭是自助餐的形式，刷卡后，我拿起一张托盘，走到第一份主菜前，主菜是红烧肉和鱼，二选一，红烧肉是盛好放在小碗里了，需要的话，直接端走就可以。如果想吃鱼，则需要拿一个白盘，食堂的人会把鱼放进你的白盘。
我对食堂的人说了“我要鱼”之后，才发现忘记拿盘子了，赶紧伸手拿了一个盘子，放在托盘上，预备盛放递过来的鱼，可是，食堂人员举着一条鱼，不仅没有放进我的盘子，反而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托盘，两个橙色的托盘叠在一起，像两张咧开的大嘴，无声地表达着对我的鄙视。天哪，我脑子里明明想着要拿白色盘子盛鱼的，手竟然又拿了一个橙色的托盘。
我呆愣了半晌，一种惶恐袭击了我。我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遗忘到如此的程度？是生理上的原因还是器质上发生了病变？
猛然记起来前几天和G的谈话。
其时G的母亲正在住院，他告诉我说，这样的病例在全国也属罕见，他母亲遗忘的最厉害的时候，连他也不认识了。偶尔谈话中谈到他儿子的事情，也是从前二年级时候的事情，可是他的儿子现在已经五年级了啊，她的母亲竟然把这段记忆遗失了。
我会不会也患上了这样的疾病呢？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又被一双大手狠命揉搓了一番，变得支离破碎，像雨打风吹后簌簌发抖的那座破旧的茅草屋。
3
我拐弯抹角地跟母亲打探邻居家老太太的情形，记忆里好像母亲说过那老太太痴呆了。
“你打听她干什么？她都糊涂的不认人了。见了他儿子就问，爹你回来了？对着她儿媳妇就说，娘你怎么才来？这样的人你打听了干啥？”
我能怎么回答？能说你女儿我现在有点痴呆的症状了，忘事忘的特别严重啊。要真如此回答，估计会被母亲骂吧，肯定会教训我说“小小孩的别胡说八道！”唉！支吾了半天搪塞过去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难道我也要逐渐忘事，糊涂到连人也不认识的程度吗？难道那些我曾经热爱过的美好事物都会变成过眼云烟，离我而去吗？
我曾经以为遗忘是老年之后突然的变化，却忽然发现遗忘也许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就像我喜欢的渐变色的衣服，是慢慢慢慢一点点的变化的。遗忘也如同秋日的叶片，从饱满的绿色渐渐变成卷曲的浅黄，再变成深色的橙黄，慢慢枯萎，掉落地面。
4
早晨打开儿子的班级群，发现班主任发了一条消息，有四个同学的小饭桌的费用忘记带了，儿子的名字赫然在列。
唉，我竟然又忘记了，明明昨天老师在群里发消息的时候，我也回复“收到”了，可是，一转眼竟然把这事忘到爪哇国去了，一点要缴费的念头都没有。
这是我吗？这还是那个曾经以记忆力超强为傲的我吗？
那年的春季，草长莺飞，我穿着肥大的校服去了校团委书记的办公室，他送了我一本厚厚的红色封面的书，写着《唐诗宋词五百首》，让我赶紧背过，去代表学校参加竞赛。
那年的夏季，炽热的教室里，小伙伴按响了抢答的铃声，我口齿清楚地回答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的时间为1964年10月16日15时，我听见台下传来震惊的唏嘘声。
那年的秋天，在课堂上我流利地背诵着《琵琶行》，等到背完“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时，我看见老师赞赏的眼神。
那年的冬天，清冷的雪夜，宿舍的床上，温暖的被窝里，我的脑海里飘着《蜀道难》的字符，“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些，就如同流水一样逝去了，现在的我，遗忘却成了家常便饭。唉，一声叹息！
我打开书橱，拿出了一本红色的手帐，那是一个朋友多年之前送我的，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也用不到它，而今，我却翻开了这本手帐，圈起了一个日期，写下了一行字，“小饭桌费用242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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