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浪迹天涯漂泊边陲的时候,由于吃不惯异乡的任何名菜佳肴,我不由得时常想起当年在故乡的时候,我经常吃的故乡的家常菜。
我现在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的时候,母亲用河蚌汆汪的豆腐汤。那乳白色的河蚌豆腐汤的上面,漂浮着一星两点的金黄色的菜籽油油花,不要说吃,就是看一眼也让人不由的醉了,如果呼啦啦地连喝带嚼河蚌豆腐汤,别提多好吃了,打个嘴巴也不丢。河蚌汪豆腐汤,可能就是现在五星级酒店也做不出这种好吃的菜。
比这更好吃的是一种用蟹螯肉丝烧的芋头丁汤。当然,这就要说起扳螃蟹了。
那时每逢夏末秋初的时候,我二哥那时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但他已经跟村上的一个叫蔡根银的姨夫一起扳螃蟹了。
扳蟹人住的棚子就在我家房屋东山后边的蚌蜒河河畔上,是很简陋的容许两个人搁一张床的磕头茅棚。那时这种蟹棚在我的家乡苏中里下河地区经常可以看到。扳蟹人上下半夜轮留着每隔半小时就扳起拳头大小网眼的蟹罾,一般来说,那些螃蟹都会沿着河床上早就搁着的烟索爬进蟹网罾里,只要网一出水,螃蟹铁定跑不掉。
螃蟹大部分拿去卖钱,少部分母亲才舍得拿来做菜吃。螃蟹除了清蒸蘸姜末吃外,母亲把蟹螯肉剔成肉丝,稍微放点油盐烧芋头丁汤吃,简直好吃得不得了;那雪白雪白的汤上看不出一点杂质,就连放得很少的油也看不见,这种蟹螯肉丝烧芋头丁汤,毋须加什么味精之类的佐料,就这样单纯地烧煮就很鲜美,一吃到嘴里起鲜得恨不能把眉毛都掉了;心里颤栗着,让初坠情网的青年不由地想起初恋情人,让我们少年人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和青梅竹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还有那用腌制的雪里蕻咸菜烧的鳑鲏鱼和罗果鱼,也很好吃。雪里蕻咸菜是家里腌的,用不了几个钱;鳑鲏鱼和罗果鱼是大哥用踢鱼罾踢来的鱼,纵然大哥有时忙干农活没时间踢鱼,家里跟人家买,这种小鱼也不要多少钱,那时每斤五分钱就能买到,如果卖鱼人卖到每斤一毛钱就已经有些贵了,但也是当时农家人能够承受的范围。
咸菜烧鳑鲏鱼和罗果鱼,哪怕咸菜烧小鱼一时吃不完,上了冻时挑一块到饭碗里,那咸菜烧小鱼多么好吃,连鱼卡都能嚼烂吃进肚子里,那化冻后的鱼汤泡到饭里,能一下子甩三碗老米干饭。那年少时家乡风味的香味扑鼻而来,千山万水也难以阻挡!自从离开家乡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些好吃的家乡的家常菜了。
有时母亲也会削几片咸肉片到咸菜里炖着吃,把盛着咸肉片和咸菜的碗安在饭米淹没的水中,等到饭煮煮熟后,那咸肉片炖咸菜也就烹调熟了。那时不像现在用电饭煲做饭,用电炉炒菜,那时做饭炒菜,母亲都要在锅膛门口把一把把麦秸秆或者稻穰草,用火钳夹着送到锅膛里;随着蓬地一声喷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后,那红彤彤的火焰就喷吐出来,锅膛里的火焰舔着黑里透红的锅底,火焰的红光也把年轻母亲的脸映照得红彤彤的。
一阵好闻的肉香和饭香弥漫在伙房里后,母亲打开锅盖,她便叫我去村粮库喊父亲回来吃饭。那时好像因为我晚上跟父亲一块睡在粮库门房里,喊父亲吃饭也就成了我的专差。不谈那些用山芋干,麦粯子、切碎的山芋藤叶和胡萝卜缨子拌着寥若晨星的米粒煮熟的杂粮饭了,单看那碗里的咸肉片在咸菜中油光锃亮的,就别提多诱人了,如果吃下去可想而知,那铁定比皇家御赐的菜肴都好吃。
其实我们家当年有咸肉吃,现在不明真相的人可能以为我在炫耀我们家当时很土豪,其实错,大错特错,我们家那时弟兄多,能干活的少,对父母来说过了很长的儿荒年的时候,直到我二哥也能干活,我们家的贫困日子才逐渐有所改善。那时的肉不贵,七角三分钱就能买一斤,到夏天五角四分钱或者四角九分钱也能买到。但那时的钱很挺,很值钱,如果不搞副业单凭种田上工的农村社员,他们一年到头桌子上也难见到半点油星。我们家能有一些咸肉完全是靠我们编麦秸辫换来的钱买的肉腌成的。那时一匾麦秸辫能卖到两角或者两角五分钱。“一顶草帽三丈长”,不是说草帽有三丈长,而是说编织一顶草帽要三丈长的麦秸辫,那时每一顶草帽里都浸透着我们农村孩子的辛勤汗水…………
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家饭桌上就常常有咸菜烧泥鳅这道农家家常菜。不用再唠叨就知道,泥鳅是大哥耕田时我跟在后面从一塄一塄的泥浪里扒出来的,或者是二哥从田头沟里用踢罾踢来的。我至今还记得,那咸菜烧泥鳅,烧好后,在各种调料都有时再撒上一些胡椒粉,吃到嘴里麻呵呵的;咸菜有些韧劲,愈嚼愈有滋味,泥鳅吃到嘴里烂酥酥的,我们那疙瘩的人都说烀烂的,稍微舌头一卷,不多的鱼卡就吐掉了,烀烂的泥鳅鱼肉滚到肚子里,那种滋味别提有多美,我一直记忆犹新,至今也难以忘记。
至于韭菜炒长鱼很少吃,因为韭菜虽然是自家种的,但长鱼大哥耕田时也很少翻检到,需要拿钱买,那时长鱼虽然不太贵,但也比一般的鱼贵,我们家不经常买,只有到过端午节时,母亲才会做韭菜炒长鱼给我们吃。韭菜炒长鱼很麻烦,先要把长鱼鲞熟了,然后母亲拔下头上的银钗子把熟长鱼划成一条条的,连里面凝结长的长鱼血也要划出来,然后才跟洗好切成段的韭菜一起爆炒,加上油盐酱醋和味精,滴上几滴大麦烧,再翻炒一下,韭菜炒长鱼就闪亮登场了。
不过,我们家平常大多吃素菜,农家人那时没多少钱哪,没钱从嘴省,吃素菜是出家人的专用语,但也是农村人那时无奈的日常用语。我们最常吃的是白烧青菜和黄芽菜,还有烧扁豆豇豆汤,还有烧丝瓜汤,等等。我们吃这些素菜时,父亲就会说“有钱长时节,无钱节也闲。”或者说些“少吃多滋味,多吃无滋味”的话。他会讲孙行者大闹天宫在蟠桃园里吃多了桃子乱丢的事,他说那是猴子吃多了桃子觉得没滋味就瞎浪费。他还会讲朱元璋当皇帝吃多了山珍海味后,想起小时候逃荒吃过讨饭的老婆婆做的菠菜烧豆腐汤,他说那是翡翠白玉汤,那是多么好吃啊。想起这些,在晶莹的泪光中,我看到了我美丽的故乡,我还看见了我的父母亲和血浓于水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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