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树的前世

    多年前大学时的一个夜自习，我与后座的胖子一起胡侃，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总感觉自己前世是个书生，寒窗苦读，进京赶考。他冥想得眼睛直向上翻，我知道他心里没说出来的还有金榜题名，美女如云。趁他陶醉之时，我幽幽得问道，你知道我前世是做什么的么？他向我瞟了一眼，不做声响。我又幽幽得说道，我前世估计是个杀猪的。他愣了一下立刻哈哈大笑，我再趁他开怀之际，紧接着说，前世就是我把你给宰了的啊，我可真对不住你！等他回味过来，我已经要笑出眼泪来了。

    这胖子毕业后就再没和班里同学联系过，只遥知是早早结婚生子了。我突然在三清山的半山腰想起这往事来，是在山上遇见这些千年古树的时候。这山上有许多这样的树，并不高大，也不茂密，和手臂一般样的树杆，从山壁上几乎垂直着长出来，拦着或穿过匝道，路过的人便只能低头或抬脚来绕过。想这千百年来，它们就这样看着树下的人来人往，却寂寂无声，该是怎样的一种静默。

    佛说，今生种种皆有因缘。我忍不住想，前生几世，是否也曾与它们擦肩，于是，也有今生来相望的这一趟。其实曾经与胖子探讨轮回的时候，我在心底就暗暗认定，如果说我们两个前生必定有一个是书生的话，那实在没有悬念的应该是我啊。

    如今我更认定自己是个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俏书生了，我从山下富庶村落里写着状元的牌坊下走来，踌躇满志得抬脚跨过这些古树，我也许是为了进京赶考向菩萨情愿，也许是金榜题名后来向菩萨还愿。然后我开始了肩负重任的日子，自然也不乏前呼后拥，娇妻美妾。后来，告老还乡立了个丞相的牌坊，再后来就成了此地的又一个传说。这人生过得是多么得轰轰烈烈呀。突然脑海里闪过读书时的顽钝不开与不入心肺，倒怎么也不觉得像有文曲星的慧根了，臆想便只能到此作罢。

  又想，也许我前世也该是个女子，唇红齿白，二八年华。我从山下青瓦白墙的徽州建筑里属于自己的只有一尺见方窗口的闺阁中走来，作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出行，我缓缓又轻盈得低头路过这些古树，树上的叶子都飘落在我的发髻上。也许我是去做出阁前最后一次叩拜，也许是去为了将远行的丈夫或者子女祈福。我会这样过一生，平淡，也算圆满，又实在有些陈善可乏。这么想来，心中竟不免稍许落寂。

    忽然头顶一阵清脆的鸟语喧哗，抬头望去，树冠上一群鸟儿在嬉戏盘旋又落下。心情莫名就豁然明朗，也许，前世我就是这树上的一只小鸟。在这里栖息，在这里成长。清晨用树叶上的露水梳洗，夜晚就睡在树冠最高的树枝上。我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望着树下的形形色色，也并不心生羡慕，这样的生活也该是多么得美好。如果我是这样的一只小鸟，那么，此时走在我前面爬山爬得气喘嘘嘘的大吹，更该是只鸟，在前世的鸟群里，我们仍然是对闺蜜，每日里吱吱喳喳飞来飞去花里胡哨。

    而今生我们又回到这里，和这树们擦肩而过。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认出我们来，认出我们曾经在树上一时惊起，一时得意的呱躁模样。倒是我抚上那湿漉漉的枝干，似是回想起从前用尖尖的脚爪钩住，高高立在它上面，像在学校阳台上老喜欢两个人一起嗑瓜子啃甘蔗，吃下的垃圾就吐下去攻击行人时一样，我们一定从前就是惯犯，但做为鸟类，能用什么袭击树下的路人呢，我想了一想，忍不住要惺惺作态，莞尔一笑。

与树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