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人善战南人善贾。自母亲从医院出来自行开设诊所开始,家里条件变好了不少,她把经营药房当成自己的事业,从关注月盈利到日盈利。此长彼消,当然,对我们的学习就关注不够了。
以为关注孩子学业这样的大事会落到父亲身上,然后并没有。 从我记忆起,父亲都是嘻嘻哈哈的,爱与人玩笑,喜欢舒适生活,懒散又不靠谱。对我们的学习也过问甚少,虽然是教师,但私下从不辅导我们作业,偶有不会处拿去找他讲解,他才一边抽烟一边给你说一下。
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我还是很黏他的,他会经常给我们比同龄人都要多的零花钱,我们还能在学校小卖部赊账买零食,他在每月底结账。还因为母亲出差开会不能回家时,他会给我们买不被母亲允许吃的方便面,而且从来不会为家里名贵值钱的家当被我们拆解研究而苛责于我们。
小时候,基于家里孩子多的实际,父母的工资仅让我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刚记事的那几年,家里还没有洗衣机,四川的冬天阴冷潮湿,父母在冬天总是在学校洗衣台洗很多衣服,然后拿到同事家去脱水,每次用他人洗衣机都陪着笑脸。我想后来大概是有闲言碎语传到父母耳里,他们咬牙买了一台洗衣机,包括家里第一台组装的电视机也是大概我们总去别人家看电视的缘由。那个时候,无论家里条件多么局促,父亲经常时不时像变戏法一样给我们变出各种零食。
他至今仍津津乐道我没有上小学六年级,从五年级参加小升初的考试考得还不错,然后直接上初一的事情。他当时到处给人显摆,在亲戚间当做炫耀的资本。还有布置的作文没有写,我拿着空白的本子凭空现做了作文在班级念了出来,也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让他惊为天人,也不时在亲戚中言说。
这样的父亲照理来说,应当是个和气人,但我从小到大所经受的暴力袭击,除了一小部分发生在同伴之间,最悲惨最屈辱的几乎都来自父亲。
那时家中环境已经好了起来,加上我年岁渐长却并没有做长女的样子,父母对我的失望堆积,越来越恨铁不成钢。
犹记得有那么几年,父亲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凌厉,眉毛时刻挑着,脸也黑着,仿佛一直拿着鞭子,浑身笼罩在一种早晚收拾你的寒冷中。
因为学习原因,在初中转校,在高中父母被班主任训。我刻意回避那些事情,在人前人后从不提起。父亲却经常把那些事情挂在嘴边,要是不转学去那一年,你应该怎样怎样;你如果高中好好用功,我们也不至于求人至此。你后悔没有?
这种历数变成了一种无休止的唠叨,变成了一种反复强调的诛心之举,希望我先从道义上感到理亏,突出他培养我不易,打我也是为了我的那种“表功”。
先打上那样做全是“为你”的标签,他不得不如此,自己无能为力在高考前为她的大女儿选择其他学校无耐的痛心之举。他把自己错误的指导先切割掉,只谈为我。这么多年,他每每谈起,我都三言两语转移话题。
而我洞穿事实太多,懂事太早。早早就看穿他在此事中把自己撇开,我把此事归咎于他不硬气。
对我来说,高中被老班训斥是我永无法释怀的事件。父亲应该是明白我的心意,从我每每刻意回避讨论来看。
每次讲完,他转身忙着给我们做饭,或是其它。此去经年,我能看出来他转身的僵硬,动作的迟缓,以及挺直的后背。他在刻意营造的尊严。
其实这么多年父亲是想我明白,当权威仍然是权威时,不管他的错误多么确凿,只能腹诽一定不能千万不可当面指责,与权威争辩无疑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我气他不能感同身受我的隐痛,那是一种致命的痛,它不发作,却像一台闹钟,时刻滴答滴答地在身体里走动。我不说,不等于我不痛。
工作后和别人聊起,父母为了她和同学家长干仗什么的,那一刻被击中。一次遇到难题长途电话回家没被重视,于是哭诉从小到大不被重视,与别人争执也是要我先道歉芸芸。电话那头先是惊讶,回头又专门打电话来说,爱是爱我的,重视也足够重视的,只是他们从小就在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下陷入了不打不成才的怪圈,他们见识小不会觉得这样做是错误的,毕竟那个年代身边人都是如此当的家长。
迟来的解释一扫多年心底的阴霾。那次电话哭诉后,我想通一个事实,就是别人口中的父母之爱浓缩了情感,当然比长年累月的亲子关系说起来更富于表现力。
中国人的传统里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亲子关系,天子一号当属“子不孝,父之过”,对于中国人而言,它是铭刻在骨头里,沸腾在血液中的基因。正是这种基因让无数的父母困囿于“我不管教我有错”“孩子不好是我没教好”怪圈。我的父母如中国的大多数父母一样,并不缺乏关爱之情,乃至表现关爱的场合,然而日益狭隘的空间如影随行的生存压力,令我们所熟悉的亲情渐渐脱变得陌生,失去掌控。亲子关系中总似乎带着歇斯底里的极端和肆无忌惮的冷漠。
我随着岁月增长逐渐明白人间冷暖,在命运对我越来越宽容的过程中,也学会越来越宽容的眼光看待命运。那些心情,那些自以为来自生活的伤痕,一波三折后,最终变成生活的馈赠。
我远离家乡工作,每每视频都是和母亲闲聊,偶尔会问起父亲在干嘛,鲜少与父亲直接对话,即便对话也是我妈去哪儿了。
对父亲还是既疏离又亲密,像他说的:“爱是爱的,只是不习惯于表达”,所以真实而深厚的感情并不一定要有一个热闹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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