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谈谈情,说说爱
狼毒花又开,你却不再来

狼毒花又开,你却不再来

作者: 大姑娘心心 | 来源:发表于2017-01-12 21:14 被阅读87次

    她用粗糙的手掌摸了一下小姑娘乌黑发亮的头发,拿起她手里的狼毒花。对着花,也对着自己说:“我终于能来找你了,等的好苦哇!”蓦地,流下两行清泪!


    01

    “尕妹子,你要记得,我陈子龙,总有一天会用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去!”

    六月的陇上,晴空万里,赤阳似火。微风吹过,田埂里的麦子泛出层层金色波浪!漫屲的狼毒花,一簇蔟,一团团,开得正艳!

    他站在黄土粱上,用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神坚定,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她:桃红的褂子,翠绿的裤,白皙的皮肤,整个儿看起来,像极了这高屲上的狼毒花。他用力甩了一下身上的花布包袱,朝她挥一挥手,一扭头,沿梁大踏步走去!

    她背转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只听得他扯开嗓子大声唱:

    大石崖上的芨芨草

    风吹着吹着的长哩

    细皮白肉的尕妹子

    搂着搂着的想哩

    阴洼里招呼着阳洼里来

    手巾里包的是肉肉

    牛肉(哈)羊肉(着)孬不好吃

    就想和尕妹妹在一起

    她眉头一蹙,迅疾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儿。他的声音,如同脚下的这片黄土地,开阔,雄伟,唱什么都那么好听。

    眼前这场景,一如初见的那一天,同的是,一样的歌谣,一样的地方;不同的是,她的心中从此多了一份对他的挂念;一份等待他像凯旋的将军,应了承诺来娶她的期望!



    02

    一九四五年阴历腊月二十二,恰逢立春。那年冬天格外冷,凛冽的西北风把单薄的窗纸挨个儿吹了个破。

    她爹嘴里叼着旱烟锅,蹲坐在门槛上,听着她娘在里屋的炕上痛的撕心裂肺的喊,满脸愁容。

    贫瘠的黄土地,不管人如何勤勤恳恳劳作,也只能仰仗老天爷吃一口饭。家中六个孩子,养活起来着实困难,加之这几年世道不好,连年战乱,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再添一个,更是雪上加霜。

    稍许,听得里屋穿出她有力的啼哭声。她爹把抽了一半的旱烟锅从嘴里拿出来,在鞋底重重的磕了两下,起身,掀起用破麻袋缝成的门帘,推门走进里屋!

    “他叔,是个女娃…”接生的婶子把她往她爹的眼前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

    “女娃儿好啊!稍微长一长就能换一石麦子了!”她爹转头忘了一眼她哭的通红的脸,面上的愁容像六月晌午的雷雨天,阴云密布!

    “给娃儿起个名字吧。”她娘拖着虚弱的身子,手扶着炕沿儿坐起来,脸色蜡黄!

    “既然是最小的女子(陇上人管女孩子叫女子),就叫尕妹子吧!”

    他是陈家屲顶有名的土财主的儿子,出生的时候,父亲特意请了当地最有学问的先生给他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儿:陈子龙,所谓忘子成龙!

    他大她三岁,没见过她,还未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知道她特别爱哭。她爹实在没办法,托人写了百家念贴在村里各个路口的树上、墙上,但凡过路的人都会大声念一遍,暗自祈祷一下这个小姑娘能听话一点,少哭一点。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的君子念一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不知道那首百家念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一味扯着嗓子,跟着大人们起劲儿的念。



    03

    再几年,遇上建国、人民公社、大跃进...她在饥饿与懵懂无知中迅速出落成花儿一样的大姑娘;他也在这环境中,长成了弱冠之年,嶙峋、俊秀的男子。

    1962年,壬寅年,虎虎生威。虽然三年自然灾害的尾巴还在陇上大地肆意的盘踞,但黄土地上热血的人们却已提前吹响了胜利的号角。那年腊月,不知经谁提议,临近的陈家屲、李家社、曹家堡合力操办起了社火。

    社火,社火,村社红红火火。

    在陇上大地,社火崇尚民风民情,经过一个腊月的精心排练和预演之后,正月初一晚正式进入表演,直至正月十五结束。舞、扭、唱、说、做,一切顺从自然,不刻意编排,不强求文雅。通俗地表情达意,自由地唱念做打;老少皆宜,雅俗共赏。

    “红色忠义白为奸,黑为刚直青勇敢,黄色猛烈草莽蓝,绿是豪侠粉老年,金银二色色泽亮,专画妖魔鬼神判(官)。”大红大绿地搭配颜色,大黑大白地制造反差,大唱大扭地产生效果。锅灰抹面,朱砂涂唇,厚施粉黛,大涂胭脂,翻穿皮袄,倒戴纱帽,俚语连珠,妙趣横生。

    腊花盆、锣鼓队、彩旗、蜡烛、灯笼、衣饰、脸谱、放火把,样样精彩,但其中最引人入胜的,当属旱船舞。

    陇上缺水,巧手的媳妇儿一剪一拧间就是一朵朵漂亮的花儿,把这花儿装饰在木制的船模上,前后装两盏腊花盆,四角悬吊绣球,就是一艘漂亮的旱船。表演时,船姑娘“坐”在船舱内,艄公拿着撑杆和她一同共舞。

    祖上的习俗里,顶船的女子需得是村社里最美的姑娘;艄公,也需得是最俊俏的男子。三村的老人家们围着炉火点燃手里的旱烟锅儿,商量着该用谁家的女子和男娃。

    “村头李家的尕妹子,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儿。”

    “我看也不错,那就她吧。至于艄公,陈家的子龙娃儿最适合不过了。”



    04

    正月初四,纷飞的大雪也被热火的心融的粉碎,社火如期而至,浩浩荡荡,走乡串村表演开来。

    鼓乐喧天,双龙开道,群狮压阵,腊花盆儿表演结束后,船姑娘和艄公悠悠上场。他们配合着鼓点表演的跌宕有致、波澜起伏,赢得满堂喝彩。

    换场时,他看她顶着船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示意让他来顶。她不好意思的钻出船舱,朝他微微一笑。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看到她清秀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涂了这世间最好的胭脂;她也看到了他如画的眉目。

    “尕妹子,这咋还羞红了脸呢?”人群中有人起哄。

    “少胡说,我那是冻的。”她朝哄笑的人群白了一眼,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后来他们时常见面,很少说话,大多时候只是互相点一点头。但她看得到他眼里窜升的情意,他也看得懂她心底的柔情。

    转眼正月过去,二月缓缓来,沿河的柳树探出了嫩绿的新芽。她从地里劳作回来,娘坐在炕沿上纳鞋底,旁边放着红色、绿色的鞋面儿。她好奇的拿起一只绣鸳鸯的鞋面儿,好奇的问:

    “娘,谁家姑娘要出嫁呀。”

    她娘拉过穿到一半的线,把针尖在头发上捋了一下,利索的打了个结:“给你啊,你也不小了,我和你爹商量着差媒人给你找一户家境好一点儿的人家,今年就嫁了。女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留不住。”

    “嫁给谁呀?”她满脸疑惑的问。

    娘抬起头看一眼她:“尕娃儿,娘知道你中意陈家的子龙,你爹差人去问过了,他爹不乐意。女娃儿,嫁给谁都是命里注定的...”

    她心头慌得像在烈阳下锄了一亩地,彻夜未眠。第二天天未亮便差了同村的男娃儿去问他的意思。

    “他说他爹让他去找城里的舅舅学手艺,以后找一个城里的姑娘做媳妇儿。他说他知道你中意他,他也很喜欢你,但拗不过他爹。”

    “他说明儿就要去城里了,你能不能去阳屲上送送他。”

    听闻消息,她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半夜起来偷偷炸了油饼包在花布包袱里,朝着阳屲走去。他和她坐在慢屲的狼毒花丛里聊了一早上。那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说那么多话,也是最后一次。

    他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她:“这个镜子是一个见证儿,要是我日后敢辜负你,你就把这镜子摔碎了扎到我身上。”她慌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他一步一回头,她一踏一行泪。

    她把花布包袱挂在他身上,抽抽搭搭的说:“你要信守承诺,回来娶我啊。”

    他站在黄土梁上,扯开嗓门喊:“尕妹子,你要记得,我陈子龙,总有一天会用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去!”



    05

    她咬着牙把大红的嫁衣剪了个粉碎,也没能逃脱嫁给他人的宿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她一个姑娘能做得了的主。出嫁的那一天,她在红盖头下哭的朦胧了眼,心里全是对他的歉意。

    她回娘家,邻居的新媳妇儿拉着她的手神神叨叨的说:“尕娃,你出嫁后半年左右,他来过你家,听闻你已成亲后,一个人在你家后山上坐了一个晚上,一直说‘尕妹子,是我让你久等了’。”

    她泪流满面。

    再一年,听闻他娶了个城里的姑娘,安了家,日子也过得有模有样。她生了第一个孩子,忙忙碌碌,紧紧张张。

    他时常会托人从城里带给她一些做衣服、鞋子的步;她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的面容。

    1966年,文化大革命像暴雨一样洗劫着陇上大地,到处都是游行的队伍、惶惶的人心。她挤过吵吵嚷嚷的人群带着孩子回娘家,腿刚跨到炕沿上,她娘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好当初你爹差人去提亲的时候,陈家没同意,要不然今儿受罪的就该是你了。”

    她把孩子抱到炕上,惊讶的问:“陈家咋了?”

    “具体我也不晓得,就听人说国家要搞啥大革命,说陈家以前是地主,要挨批斗。子龙娃儿在城里的工作也丢了,连媳妇儿也跟他分了家。”

    “那他现在在哪儿?”她着急的问。

    “在家里了,听说红卫兵这几天就会去他家抄家。你啊,就在家里好好带孩子,千万别跟着掺和,咱家惹不起这麻烦。”她爹从屋外进来,语气深沉。

    她急匆匆的抱着孩子回去,想着他肯定好几天都没吃饭了,想着一会到家了就去烙一篮子饼先给他送去。还没到家,就听说了他上吊自杀的消息。红卫兵步步紧逼,让他说出以前和她的关系。他知道但凡和他有点儿联系的人都要惹上麻烦,咬着牙根儿说:“我不认识她。”

    她知道,他是怕给她惹上麻烦。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啪嗒滴落在脚下枯萎的狼毒花上。



    06

    她从梦中惊醒,慌忙坐起时,心扑通扑通跳的喘不过气来。她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摸出压在底下的小圆镜子,颤颤巍巍的缩了一下手,四根手指紧紧的攥住袖角,朝镜子哈了一口气。看到镜中人的那一瞬,眼中的泪顺着眼角的层层鱼尾纹滴落下来。

    她看到了镜中花甲之年的自己,银灰的短发像秋日的白霜,曾经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眼角满是细密的纹路,牙齿几近脱光,腮帮子也好像突然失去了支撑深深陷落下去,颧骨高高凸起!

    她用血管膨张的糙手摩挲着镜面,像曾经他用刚握完锄头把儿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

    这镜子,她用了40年。这镜子,照着她从皮肤白皙,声音清脆,桃红褂子,翠绿裤的尕妹子,成了如今满面沧桑的老太太;这镜子,照着黄土粱上的弯弯小路已成康庄大道;这镜子,照着菱木窗变成了落地玻璃;这镜子,是他留给她的一个念想,是她生生世世都不能忘却的故事,是她经几世轮回也要回来相认相守的人!

    “太奶奶,太奶奶,你为什么要哭啊?太奶奶你别哭,我把花花送给你!”

    重孙儿蹦蹦跳跳从屋外走进来,窝进她的怀里,扬着小脸儿,用一只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一只手变魔术似得,从身后掏出一束狼毒花儿来。

    她用粗糙的手掌摸了一下小姑娘乌黑发亮的头发,拿起她手里的狼毒花,对着花,也对着自己说“我终于能来找你了,等的好苦哇!”蓦地,流下两行清泪!

    狼毒花又开,你却不再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狼毒花又开,你却不再来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tjjb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