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青青，在北方的牵挂
这座小城里，安子的故事
宋冬野·《安和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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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河桥》 宋冬野
·|| 壹
大学，我离开北方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我在的学校是小城里唯一的大学，背靠青山，面朝古城。古城延伸出去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一年四个季节都是彩色的。农田边缘是大海，大海其实只是一个湖，没有凶涌的海浪和吃人的怪物。它平静得像母亲，不慌不忙哺育了这个小城千百年。
古城也并不大，有东西南北四个由青砖砌成的城门，步行一小时左右就可以围绕它一圈了。城门青色的砖间长出稀疏的荒草，时而发芽，时而枯萎。古城里的人每天都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或遛狗买菜，或散步看花，不紧不慢，顺着日出日落，顺着四季更替，恬静得让你忘记时间。
我的上铺叫安子，山东人。他说他热爱这样的气氛，像冬日的暖阳，柔软不刺眼。于是他来了。
大学生活无非就是泡吧把妹，打游戏和挂科。我们跟千万学子一样，行云流水般过完了我们的四年大学生活，然后面对就业开始慌张。宿舍共六个人，其他四人在毕业后一个月都卷铺盖滚回了老家。只剩我和安子俩人还窝在床上等雨停。
“第一觉得这里的雨季这么长，一下起来没完没了。”安子在被窝里嘀咕。
在那场雨停了之后，我们做出了决定。搬出住了四年的宿舍，在离古城不远处租了一间屋子，月租350，一室一厅带个卫生间。我们采用了抓阄的方式决定了安子住室，我住厅。
不久后我们在古城的酒吧找了份助唱的工作。酒吧老板是个gay，但酒吧并不是gay吧。他留着长发，戴着美瞳，喜欢翘着兰花指说话，谁叫他大哥，他就跟谁急。穿着裙子时，只要不说话，没人把他当男人。我们上班时间通常在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中间和其它乐手轮流唱一些慢悠悠的民谣。偶尔也应客人要求唱一些流行歌曲，但安子说矫情，所有当客人点到那些歌的时候， 他只是用吉他伴奏。打死不开口，因为这个他公资总比我少那么几百块。
·|| 贰
安子交往过两个南方姑娘，一个是读师范的，父亲是教育局的官，前途光明可见。 两人关系从如胶似漆到平淡如水，最后不欢而散。她说安子不求上进，不思进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整天异想天开。她口中的异想天开指的是曾经安子写了一首歌，在学校的网站上红了一阵，就与我去参加了一个歌唱比赛，结果连复赛都没进。安子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允许任何谁拿他的梦想来侮辱他。于是就祝福她幸福快乐，从此二人老死不相往来。
另一个是小久，本地人，读会计专业，听说打算要招安子为上门女婿。姑娘颜值高，追求者众多，但她只爱安子，安子也爱她。
是真真的相爱。有时安子一轱辘起床，急匆匆出门， 我问怎么了，他说小久病了，然后消失在楼道。白天绕道去城北买一份蛋炒饭，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南她的家，他说她只爱吃那家的蛋炒饭。周末越来越少的时间待在房间看碟，揣着宫崎骏某部动画的电影票就出门了。偶尔也带小久来我们的屋子，两个人手拉手出去买菜， 再回来笑呵呵地做饭，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饭。除了我显得有点多余以外，其它的很太顺利且美好。
但美好的日子没能长久。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要回家了。
我诧异。安子盘腿坐在地上说：
“我奶奶快要死 了，昨晚接到的电话，我不能自私。 ”
他放下手里的空酒瓶，双手抱头继续说：
“我曾经拥抱着一个自以为无比高尚和光荣的梦想来到这里，并且花了四年时间来实现它。当我觉得轻而易举的时候，却发现它是个装满水的气球，不但没有飞起来还漏水了，把我的满腔热血淋成了落水的鸡。”
安子说：
“从小父母就因为我哥冷落我，只有我奶奶最疼我了。初中时我奶奶卧床不起，我以为她要死了，在夜里偷偷地哭。那时候我一想到要是以后的日子 没有她，就会很难受，那感觉很无助。 ”
安子说：
“我想念奶奶深蓝色的袖套，她经常用它给我擦鼻涕眼泪。她不会嫌弃我脏兮兮的衣服，把我拢在怀里在夕阳下的草堆上摇呀摇，唱民谣和讲很老的故事。我喜欢闻着她身上的万金油味入睡，只要有淡淡的万金油味，我就可以很安心。我还喜欢她拿着木梳一下一下把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她头发花白，应该长发及腰的样子，但是脱落得很严重，只剩单薄的几缕。 她说她以前头发是村子里最长最浓密的，我不信，但她只是笑，没有生气。初中时我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和别人打架，学校要开除我父母也说不让我读书了，是我奶奶求着他们让我读的，那时我恨死父母更死自己。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为了一些小事而毁了自己的前途。其实我没什么前途的，不知道她要是知道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会不会很失望。”
我问，那么小久呢?
他沉默了一会说：
“分手呗，还能怎么样。”
我说，不会回来了吗？那我就真的只是一个人在南方了。你走了你的被子可以留给我吗？还有我们一起买的自行车。他没有接我的话，继续自顾自的说“我还记得当初我们去参加了个选秀节目，刚开始还挺顺利的，你唱歌，我伴奏。都有粉丝了，虽然很少，但也满足。后来到了十进九，导演说要每人交十万，我们都说没钱， 第二天就被淘汰了。接着大学毕业， 每天唱唱歌，喝喝酒，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也很知足。但我忘了我还有家人，我不能自私到为了自己安逸弃他们于不顾。”
那天晚上安子一会哭一会笑折腾到凌晨才安静下来。
·|| 叁
第二天，安子把大学里没舍得当垃圾卖的书， 装进了麻皮袋里准备丢了，我拦住了他，“你放那吧，我一年两年是不会离开了，万一你还回来呢。”安子东西不多，收拾了一下就完事了。来时带来的陈旧的行李 箱和一些衣服。
晚上我们在破烂的沙发上看碟。门铃突然响了，安子看了我一眼说，一定是小久，你信么？我点头。打算起身去开门，他伸手拉住我。门外的人大叫:
“安子，你不见我，我就去死！”
门继续发出难听的砰砰声。
我说，安子你媳妇力气可真大，你再不出去，我想你离开前还要赔偿房东一笔钱。
他提了一下松垮的吊裆裤去开门，门一开就挨了一巴掌。
他红着眼低吼，你有病啊！对方补上一脚，泪眼懵懵，歇斯底里：
“你他妈王八蛋！”
他假装平静，弯腰去揉膝盖，等抬头时，人已经走了。
昏暗的屋子里，他使劲吸着烟，两眼通红。当一包烟结束，他突然跑到窗口，挥手把一对银色的指环扔出窗外。他前段时间，外卖都舍不得叫，每天吃泡面凑合， 就为了那对指环，如今挥手就抛之千里。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安子，嘴巴塞满了泡面，含糊着说，我想我会和她结婚，我等她毕业，然后带她回北方见家人。如果她喜欢北方我就和她留在北方，如果她留恋南方我也会陪着她。总之她想去哪我都会陪她。 如此美好，地久天长。
他说，我都被自己感动了。
·|| 肆
安子走的的那天，天气特别好。
古城里穿碎花裙的姑娘、午后围墙下偷懒的猫、路边卖凉粉的老奶奶、洋人街来自雅典的小伙，还有麦田和大海，一切还是老模样，和来时一样。
安子迎着阳光，眯着双眼，嘴里哼唱着：
让我再看你一遍 从南到北
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
请你再讲一遍 关于那天
抱着孩子的姑娘 擦汗的男人
我知道 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我知道吹过的牛逼 也会随青春一笑了之
让我困在城市里 纪念你
……
我知道 这个世界 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 你好 再见
你好 再见
上文来自<好民谣>读者投稿，作者：方乔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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