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带土的女人

最引我注目的是她家的院子。

院子不大，呈7字型，二面垒着砖墙。墙体临着空地，有七八米高，长满了荒草。墙上、院子角落摆着许多花盆，隔着十几米远，我依稀辨出三角梅、太阳花、仙人球。院子边角整出一小块菜地，一畦一畦的，种着辣椒、长干豆、丝瓜。特别是丝瓜，它的藤蔓依着架子攀爬到一棵棕树顶上，开出粉黄色的花朵，像来自乡野的信。季老写过一篇《神奇的丝瓜》，“仅凭一棵秧苗、一根细藤，惊人地往前方输送水分和养料，使得上面的叶子又绿又肥。”不单是丝瓜，那棵瘦高的柚子树也同样神奇。它从沙砾的土层里，汲取、储存、酝酿丝丝缕缕的养分，它在春天开出米白色的花，香飘好几里。

在城里，拥有一个能呼吸的庭院，实在是福气。

有一天，格子式的屋子里待腻了，就有到对面院子坐一坐的想法。我敲开了门，一个五十多岁男人打量了我一下，“你——哪个?有事?”

我指指对面，“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单元楼里。今年新进城的老师，想到你这坐坐，看看花草，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他释然了，把我引进院子。

虽是五月，太阳一出来还是有些辣，很多植物都耷拉着脑袋。院子里的辣椒长势喜人，一条条垂下，青翠可爱，叶子绿的发黑。茄子树大都过膝，紫色的茄子，肥硕如棒槌。菜地通透疏松，菜蔬高低错落，一看就是个老把式。

“大哥，你这菜种的好啊。”

“我儿媳妇种的。”老哥笑着回答，“她把地捯饬出来，种了些蔬菜。”

我有些吃惊。从年龄推断，大哥的儿媳妇应该在二十五六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年轻女性，大都忙着带娃、追剧、逛街、享受美食等，亲近泥土的有几人?！我们单位新聘的年轻女老师，各个手指纤细如玉，不像干活的。

“你儿媳有这雅好，稀缺哟！应该是老师吧？”

“呵呵呵呵。在三小教书叻！这些花木都是网购的，有时一买就好几盆。她是命里带土的人，好几株要死的苗，经她手一弄都活了。”

在老哥的引导下，我将院子走了一遍。观赏性花木很多。藤蔓的紫藤萝，匍匐生长的多肉；水池边上的兰草，瓮里的剑荷。十几种花，有些都叫不上名字。好在有识图软件。一种金色如钟、边缘有不规则裂片的花卉，一查，吓我一跳——曼陀罗！（《神雕侠侣》中，杨过小龙女在绝情谷中的情花毒就是曼陀罗。曼陀罗，西域剧毒。）

老哥看出我的疑虑，“不犯法，淘宝里都可以网购，只要量不大。”我点点头，对种花又种菜女人多了一丝好奇。老哥说:“儿媳妇带着娃出去玩了。”

六月中旬，同事小引要回原籍，没什么好送，就送盆花吧！我网购了几株茉莉花苗，一尺来长，放在办公室养着。没几天，叶片干涩、稀零、还往下掉，一种将亡的症状。丢了觉得可惜，于是送到老哥处。“老哥，这花给你儿媳养着，放在我手上糟蹋了。”老哥同意了。

有一天下班回来，觉得有人叫我。寻着第二、第三声，我看见老哥院子围墙边上站着个女人，穿着一袭白裙，扎着精神的马尾辫。“李老师，你的茉莉开着花了，抱回去吧！”

“送你吧，给我也养不好。”

“不用，你过来取，还是我给你送过来?”她甜甜地笑着。

转过几个弯就又到了老哥处。她给我开着门，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她转身抱过来一盆茉莉花。纤细的枝桠变长了，还长出了新枝，嫩绿的叶片衬托着十几朵白花，清新淡雅。“你真是回春妙手啊！”

“哪里。顺着花的本性种植，也没什么难的。”她笑的灿烂，圆圆的脸蛋上还有小酒窝。“原先那个花盆小了，给你换了个大号的。”我接过花盆，眼光触碰到她的手——纤细嫩滑，手臂如藕。这是一双创造美的手。她告诉我，叫袁坤瑾，一个命中带土的女人。

回到家里，我把茉莉花放在阳台通风处，一周浇水两次左右，花长势良好。夜晚，月亮高悬天上，芳香悠悠浮来。这让我想起袁老师说的话:顺着本性做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