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的书评链接：宗教与种族歧视的双重牺牲品——《八月之光》书评（上）
这部小说，在福克纳的所有作品中，可以说是情节最丰满、最引人入胜的一部。其中最悲剧的牺牲品，当然是乔·克里斯默斯。
要理解乔的悲剧性，首先要知道美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很多人以为美国只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国家，而不知道它也是一个非常宗教化的国家。美国的信教人数高达整个人口的95%。这个数据是我的导师给我们上美国的宗教与社会这门课程时说的。美国虽然可以信仰任何宗教，但主要以信仰基督教中的新教为主。且第一批移民美国的就是英国的清教徒。这个教派的教义十分严厉，视一切肉体享受为罪恶。乔的外祖父和养父，就是秉承这种教义的狂热信徒。
宗教与道德无关。哈佛学院的心理学和神经学教授马克·豪塞尔（Marc Hauser）说过：“驱动我们道德评判的是普遍的道德语法，它是人类的大脑在过去几百万年中进化出的功能，包括建立一系列可能的道德体系的一整套原则。与语言的语法一样，构成我们道德语法的原则也已经进入我们无意识的范围。”一个人是否信仰宗教，与他是否有道德没有丝毫的关系。
此外，宗教的作用，第一在于将整个社会凝聚起来，第二在于将一种宗教与另一种宗教区别开来。宗教对于社会成员的言行起着指导和约束的作用，比如规定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越是狂热的教徒，就越是对此深信不疑并身体力行。他们不仅自己要做到，还要强迫其他人也做到。
由于这种背景，乔的外祖父对于乔的母亲与人私奔并未婚先孕的行为当然会视为大逆不道。他不仅仅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还做出种种疯狂的行为。例如，他在女儿私奔后立即追赶这对情侣，并枪杀了她的情人。他在女儿分娩时故意不请医生，任女儿死去。对自己的外孙乔，他认为他身体里留着罪恶的血，所以从一开始就必须加以迫害。他在孤儿院的营养师诬告乔有黑人血统时，不但不反对，还添油加醋。最后，当乔被抓住要接受陪审团的审判时，他又煽动人们把乔私刑处死。乔的外祖父，是彻底被宗教变成疯子的人。
乔的养父是另一个宗教狂人。不过，与乔疯狂的外祖父相比，他的性格是冷酷无情。他认为人不能闲着，要一直做苦工。他对于乔的教育就是苦工加皮鞭。乔被养父抚养成人后，养成了孤僻、沉默的性格。他的养父还不给他任何娱乐。而乔出于本能爱上了一家饭店的服务员，那人同时也是个暗娼。乔不惜从养母那里偷钱给她，想和她结婚。当养父得知他和服务员在跳舞而来阻止他的时候，他积蓄了十几年的愤怒爆发，杀死了养父。从小就在冷漠和暴力中成长的乔，对于他人，也只会以暴力去回应。
乔的悲剧，从表面上来看，是他的外祖父和养父造成的。而从深层的原因来看，则是宗教、社会造成的。故事发生的时代是20世纪的30年代，当时，美国的南方社会不仅深受宗教的桎梏，种族主义依然大行其道。南方由于蓄奴制，一直奉行白人至上主义，即使在南北战争中失败后，这种局面也没有得到多大的改善。整个社会中，白人和黑人是隔离的。即使在杰弗生镇，黑人和白人也分住在不同的地区，有着严格的界限，他们没有任何交往。
虽然乔没有一点黑人的血统（他的父亲是墨西哥流浪艺人，母亲是白人），但是他从小就被灌输他是黑人的观念。当乔长大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黑人。但是黑人不接受他，而在白人中间，他又感觉不自在。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更增加了他的孤僻。即使在木材加工厂工作时，他也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谈，更不用说交往了。
他和乔安娜的交往也是十分奇特。乔安娜和他一样，也是一个孤僻的离群索居之人。她的祖辈来自北方，主张解放黑奴，与南方的种族主义格格不入。乔安娜还背负着失去父亲和兄弟的伤痛。她和乔相遇后，开始了一种畸恋。她的岁数要比乔大许多。福克纳在他的另一篇短篇小说《献给艾米丽的玫瑰》（A Rose for Emily）中也描绘过这样的爱情。艾米丽是杰弗生镇上一个上流家庭的女儿，他父亲吓跑了所有敢向艾米丽求婚的男人。艾米丽在父亲死后爱上了一个打零工的人。不过后来那个人不见了。人们在艾米丽死后，才在她的卧室里发现那个男人的尸体。原来艾米丽将他毒死后，一直把他的尸体藏在自己的卧室中。
乔安娜和艾米丽一样，也是出生上流家庭，非常孤僻，但是渴望爱情，渴望做母亲。她甚至欺骗乔自己怀孕了，而乔知道，以她的高龄，怀孕是不可能的。两人的关系在最初的激情消退后逐渐冷淡，甚至相互敌视。乔安娜在乔告诉她自己有黑人血统以后，要把乔送到北方的黑人学校去读书，然后希望乔能够为她工作。乔安娜自己除了给镇上的黑人做慈善以外，还投身黑人的事业中。乔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与乔安娜的冲突达到了顶点。两人最后对峙的场面是乔安娜拿着枪对准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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