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你以为我在你的梦里。那不是你的梦，爱儿，那是我的梦。做妈妈的也有她们自己的梦。”
几个月前，朋友将我拉入了一个存在主义心理学的小组，说我是个写故事的人，需要素材。进去后我才发现他们只是给大家朗读一些心理学的书籍而已，其中一本是欧文·亚隆的《妈妈及生命的意义》。
听名字像讲亲子关系的读物，我便没去在意。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听了一段内容，我停下了手中的事，全神贯注起来。
那个故事叫做《治疗忧伤的七课》。记录了一位丧偶的女士与心理咨询师之间长达五年的心理治疗过程，以及他们对于如何面对死亡，如何疗愈悲伤的探讨。
读完一段后，朗读者让大家发表看法，群中一片沉默。朗读者说：或许死亡是一个太沉重的话题。
我马上退了那个群，买了这本书读了起来。
欧文·亚隆，美国著名心理咨询师、小说家、精神病学教授，存在主义疗法的大师级人物。
第一次听说他的大名，是心理培训班老师推荐的其成名作《当尼采哭泣》。我曾在咖啡馆读完了该书的开头，至今它还躺在我的书架上，没有再翻开过。因为太难了，我想需要先了解尼采，读懂弗洛伊德，并知晓时代背景才能将故事理解透彻。
幸好《妈妈》简单得多，作者只是将与心理咨询有关的几个故事娓娓道来。
中文版的封面上介绍它是“欧文·亚隆自传式小说集”，纯属胡言。它既非作者的自传，也非小说集，而是由六个心理学故事的合集，前四个是真实案例，后两篇则是虚构的小说。
第一个故事，确切地说它并不是故事，而是一个梦。作者在功成名就，垂垂老矣的某天，忽然做了关于孩提时代的梦，梦里他见到了去世多年的母亲，大声问她自己表现如何。他的母亲浅薄、粗俗、目不识丁、脾气暴躁、难以相处，却对作者非常疼爱。作者通过这个梦意识到其实自己终生都在追求母亲的认可，并由此展开了本书的内容：通过与女性病人接触的实例，勾勒出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以及她们的内心世界。讲述了他对这个梦的思考：母亲的意义，以及母亲对于生命的意义。
第二个故事，讲述了作者与癌症晚期患者葆拉共同筹建“临终病人团体”的故事。作者通过记录“临终病人团体”的产生、发展、结束使命的全过程，回顾了他与葆拉的交往，描绘了一个坚韧、顽强、直率、倔强，超然物外，又深藏孤独的女性形象。
第三个故事，记录了一个危重病人团体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治疗的全过程。作者最关注的是其中一位名叫梅格诺利亚的老年女士，她一生善良热忱，委曲求全，收养了15个子女，从不对任何人的请求说“不”，如今却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作者对无法拯救她深感内疚，因为从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第四个故事，就是最初打动我的，治疗忧伤的七课。女主角是作者朋友的妻子艾琳，她是一个美貌、聪慧、骄傲、敏感、理性与感性并存的中年高知女性，因无法面对丈夫罹患晚期癌症的事实，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问题而进行治疗。但焦虑与恐惧在其丈夫离世后很久依然无法散去，艾琳不肯忘记过去，认为那意味着背叛，同时她将身边人的离世都归结于自己的不祥，拒绝与人深入接触，这也就造成了她无法疗愈自己的悲伤。欧文详细记录了他和艾琳进行心理治疗五年间的点点滴滴，他们的每一次讨论和争执，治疗陷入僵局和柳暗花明的全过程，将面对死亡和疗愈悲伤的重大课题生动地摆到了我们眼前。
第五个故事是小说《双重曝光》，讲述总是满腹牢骚，抱怨不断的病人梅娜因意外偷听到了主治医师赖许对其的负面评价，在反击和揶揄医生的过程中说出了心里话，面对自己的内心，最终意外地使病情好转的故事。
第六个故事《九命怪猫的诅咒》则带有玄幻色彩，讲述了赖许医生通过病人的描述结识了一位神秘妖艳的女郎，同时也发现了她背负着九命怪猫的诅咒。最后，医生与怪猫进行了一场长谈，让它明白自己持续不断地诅咒别人，不过是借此逃避对死亡的恐惧而已。
读罢全书，为作者的学术水平和人格魅力所折服。作者在这些故事中扮演着大无畏的心灵探寻者的形象，并勇敢地展现着自己的内心，将他的困惑，迷茫，思索和盘托出，像看夕阳一样不掺杂个人情感地，将他对人性的观察娓娓道来。这是本书的魅力所在。
然而也有美中不足之处，比如结构松散，像是把不同质的东西硬拼到一起。开头的梦类似于引言，接下来的五个故事中有三个真实案例，两个虚构小说，文风完全不同。且三个案例中前两个非常简单，葆拉的故事主要是叙述两人的交往过程，因为葆拉并非作者的病人，所以对于心理的描写和探讨并不深入；而梅格诺利亚更是只有一面之缘，作者对她的印象更多来自于自己的推测和想象。
艾琳的故事如前所述，详细、深刻且发人深省，作者在文中说，是艾琳强烈要求按真实内容公布的，因此作为心理咨询的学习案例，它具有最高的价值。
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后两篇小说，它们将亚隆的文学才华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这些故事里，一贯理智和冷静地进行分析的亚隆医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热忱、认真、有时爱发牢骚，又总是难过美人关的，更有血有肉的赖许医师，和作者各种侧面的分身——不停抱怨的女人，了无生气的男子，香艳的美女，甚至是有九条命的猫怪。
《九命怪猫的诅咒》虽然光怪陆离，却是我摘抄佳句最多的一篇。作者借荒诞的故事表达了对死亡和生命意义的看法，这也是他毕生追求的课题。（可参考他的另一部著作《直视骄阳》）我最喜欢的《双重曝光》，故事情节完整，人物刻画生动，引人入胜。从梅娜开车回放她与咨询师谈话的录音开始讲起，追溯他们咨询的全过程，再陡然转入梅娜听到医生对自己的负面评价，两人开始了斗智斗勇。其中又穿插了赖许医生与同僚的讨论，梅娜对过去的回忆，慢慢揭示出她不停抱怨的原因，以及偷听、偷看对她产生的影响，最终将小说引入意想不到的结局。
作者说他最初的志向是当小说家而非医师，看来此言非虚。
如此看来，有一天我得走到书架旁，把《当尼采哭泣》重新拾起来，掸去上面的灰了。
我把自己的生命想象成一星明灿的火花，在两大团黑暗中间——在我出生之前的黑暗，和在我死亡之后的黑暗。我们多么恐惧后面那团黑暗，而对前面那团黑暗毫不在意。
——欧文.亚隆《妈妈及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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