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已退休了的铃木大姐路过我们单位，被所长又拖又拉地请到了会客室。“退休的老阿姨，不想打扰你们的。”我听见她一个劲地推来推去。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说实话，记不清了。
这位铃木大姐，在职期间是我们系统的名人，为人做事口碑甚好，是个高高大大、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气场十足的粗嗓门女人。
认识铃木大姐是在20年前，当时我还在一家民营的老年人介护中心工作。为了考“社会福祉士”的国家资格证书，我被分到她的单位实习，她是我的指导老师。初次见面她便告诉我，她超级喜欢大熊猫，眼里发着不符合年龄的亮光连说了好几句“Panda，卡哇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的我刚刚涉入残疾人服务领域，日语说得不流畅，专业知识也是一知半解。而她拥有诸多国家资格证书，是我仰慕的专家级人物。每天现场实习完毕，她做为指导老师会拿出15分钟的时间与我沟通，对于我的疑问她会一一解答。不过，当时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如今都被我忘得一干二净，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她的粗嗓门。
后来我考上了这个系统的正式工，分布全县的50多个下属单位中，每年兜兜转转的人事调动和分配，我和铃木大姐也跟着兜兜转转，直到她退休也没有缘分在一个单位工作成为同事，但是开会、培训什么的一年中倒也不难见上一两面。她退休之后，我便没有见过她。
所以，今天见到铃木大姐，我非常兴奋和激动。时隔多年，想必她已经六十七八了吧？不过，岁月好像在她面前停止了脚步，除了头发失去了光泽以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场依旧不减当年。她那失去光泽的中长头发被染成棕红色，扎成一条马尾，再加上大方的五官，黝黑发亮的肤色，这让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中的绿毛猴，喔，铃木大姐像个红毛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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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看到端着三杯咖啡走进会客室的我，却张着大嘴瞪大了眼睛。可能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吧，所以吃惊得很。待她喘了口粗气之后，那熟悉的大粗嗓门才跟着砸了过来：
“玲玲，兰兰，欢欢，你怎么在这儿？”
被她如此独特地质问，我不禁噗嗤笑了。然后我说：“你怎么还把我当熊猫叫呢？”
是的，这个铃木大姐，她总是把我的名字叫成上野动物园里的大熊猫的名字。有时侯“欢欢玲玲兰兰“，有时侯“兰兰欢欢玲玲”，有时侯“童童香香飞飞”，有时侯“飞飞童童香香”。是的，她用历代上野动物园里的大熊猫的名字把我叫遍了。问题是她的“欢欢”的发音非常不准，她发成了“翻翻”，“飞飞”发成“负负”，另外那个“玲玲兰兰”、“童童香香”的声调全发成四声，再加上她的大粗嗓门，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信，读者的你，试着把自己的嗓门变粗，发发试试。
她这么喊我，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因为我在心里把她比喻成“红毛猴”。当然更因为她喜欢国宝级别的大熊猫，与日本著名艺人•主持人黑柳徹子（《窗边的小豆豆》的作者）不相上下，喜欢到近乎痴迷的地步。
在职期间，每年她会请有薪假，避开假日周日，坐新干线专门去上野动物园看3～4次的大熊猫，她用的物品，比如袜子、手绢、便当盒、文具袋、包包等等也都印有熊猫的图像。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大咧咧的形象和可爱温厚的大熊猫结合起来违和得很，不过，她依旧“Panda，卡哇伊。”地说来说去，彰显着自己其实是个小女人。今天，我瞅了一眼她的包，果然镶嵌着一枚熊猫小图章。
中国大熊猫跟日本和日本人的情节不是今天的更文主题，暂且不说。我要说的是日本的大熊猫们都起着中国的名字，因为它们来自中国。这下你可以理解铃木大姐为什么这么叫我了吧。
话又说回来，我被铃木大姐这么一问，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来不及放下咖啡，笑了笑，又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的所长，我的眼神说：你替我说。因为，她说比我自己说好。
所长就是聪明，一个眼神就领会了我的意思：“嗯，她是这里的副所长！”调皮的所长故意放大声音。
“啊？哈？玲玲欢欢兰兰，副所长？这里的副所长？”铃木大姐的嗓门更大更粗了。
“那你呢？”铃木瞬间又问所长。
“她（我）是这里的所长。”我和所长几乎同时说了同样意思的话。
“完了，完了。你们都当管理者了，看来整个系统都完了！”铃木大姐哈哈哈大笑起来。
所长当年是她的手下，我当年是她的实习生。就这样的两个人几年之后竟然成了一家中心的一正一副的管理人员。
所长说：“如今整个系统最缺的就是50岁以上的人，论资排辈就轮到我们了。我们哪里是什么人才，都是不得已的。”
我再补充：“对，像我这样说不好日语的半斤八两的人也升了，”
“也就是说欢欢，玲玲、兰兰、美美、佳佳，都当官了！”铃木大姐照样不改她的大嗓门，继续损我，损我还不够，她竟然把所长也当大熊猫叫了。
所长的名字叫：美佳。按照大熊猫的叫法就是“美美、佳佳”。当然铃木不懂中国语的发音，她发出来的是“妹妹、卡卡”。
一瞬间，三个女人的笑声响炸了整个会客室。我端在手里的咖啡也跟着跳动起来，差点溢出来。
对了，铃木大姐到了退休那一年也是主任的职务。因为她们那个年代的人非常多，优秀的人才也多。在我眼里，铃木大姐的性格和学识非常适合做管理者，但是一直到退休也没有轮到她。这是她的悲哀，还是我们的悲哀，真的不好说。
因为日本的管理职位，很大成分上是论资排辈的。管理职位对于我和美佳所长这样的人是没有吸引力的。所以，我们宁愿早点出生也不愿在这个经济后退的时代里做什么管理者。再加上疫情的袭来，管理等于责任，而且这不是努力就可以控制的事情，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铃木大姐又是幸运的。
但是，不管如何，今天“熊猫们”见到了“红毛猴”的大姐，是件高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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