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尽草枯时,我才真正爱秋天了。踏着落木走,感觉衰飒,看得很远也能想得很远,记忆和情怀都能上足。
霜重日头红,草上豆秆上都是霜,走着鞋底能把霜粘完。可得珍惜,它说完就完的,如亲人的必离。一人走着的田头,新麦初露。谁会在地那头等我呢?有时会忽然想。
住在小河边,总爱拿它当洗脸盆,顺便它也是镜子了,渴了也可以畅饮。谁会把水上的落叶拢到两边,把一溪清水显亮亮露出,随时等我的来临,撩起满捧的水,贴到脸上?
有这样的人吗?在哪里?会怎样到达我的面前?
结一层薄冰,没事,食指一捣就是一个窟窿,哗啦一声冰碎,哗哗水声又出,又是平日的河了。下雪,也没事,冰上加雪,冰是冰,雪是雪,那就拿一把玉米稍,扫开雪。或者雪和冰冻在一起了,也没事,拿顽石砸,砸不了几下,就有温热的气息涌上来,有小鱼尾巴一甩,从下边游远了。
严寒已经几十年不统治这里,冰凌只能是一种亲切的怀念了。床挨着墙,墙外是草坡,坡下是小河。一冬里,地没有冻实,油菜像软面条一样摊在地上。正午的暖阳里,谁会在河的拐弯处等我,和我一起看箭杆杨树上的喜鹊,那一片有好几窝。
如果心里有依依的存念,物候的冷热尽可忽略。这时我若想上山,过桥,向南,过几个竹园,穿了那个小村,谁会和我一道呢?
春天在深冬里埋伏,谁会和我指点对着的山岭,说那逶迤和绵延?谁会和我扒开一棵山草,探究它根部的湿软和黑白,判断哪是冬的库存,哪是春的准备?我爱草,草嫩时我想吃,草成片时我想打滚,草铺满时我想在上面睡觉,或者打马在上面窜窜。如果有谁和我一起来,会是怎样的体验?
谁会在油菜花的起死回生里等我?春日的清晨,早早地上山,朝阳轻露,麦苗陪衬,大手笔的春野里,油菜花已经黄遍天下。谁等我一起叩山问春?脚下的草可是不久前对语了好久、问询了许多的那些草啊!
杏花会在夜晚偷偷开,不管在人家的院墙角或者旷野的山顶尖。桃花很是恣肆,它把杏花的羞答答推到一边了。百岭千树,桃杏成阵,谁身后一山春浓,春色压塌山河,等着我也来,做南山半个主人?
有时候,走过的每一步都记得。走到一处,会想起我上次从这里的经过,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神态和笑容。谁在那麦地里追肥,谁家的小猫上到干了的桐树上。谁在路中间放了一个大石头,我过去,把它翻到沟边,石头骨碌碌滚到沟底。心里埋怨这是谁家孩子的故意?忽然想,谁会过来和我争辩,其实是人家的车坏在了路上,那石头是拿来支车的,修好后走得匆忙忘了挪开?
这是最美丽的一条路了。我一次次的走过,总觉得身边会有谁的同行,这一路的亲切才更加踏实。这不是我故乡的路,也不知道是谁故乡的路,也不知道谁会从何方来,这路会一直延续温暖和等待。
我快到山顶时路断了。荒草蔓蔓间,有人搭了杆子,绑了绳子,几棵柏树,一棵榆树,在高岭上孤独或孤傲着。三面皆是悬崖,四面风声萧萧,有古武侠的影子和味道了。苍然的古意不合时宜地突出,我不给它打高分。
但我这农人,忽然的剑气和侠骨在心里嘎地一响。
我忘了河边那一行小柳,它们特意用柔暖一下子击破北地的冬天。一河清水,棵棵新柳,记忆里便没有了严酷和绝情。柳树永远都是新,谁会立在山上替我望它们嫩黄初上,欲有还无?谁会在河边撩起水给它梳洗,让它和江南柳使劲地近似?谁会拿柳枝编成帽子,一枝斜插,春上少年头?
谁会等我在年年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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