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章辨酒
听到贺知章此话,在座诸人俱都拍手称妙,岐王一面抚掌一面笑骂道:
“好你个贺疯子,真是贼精得很!连表演都要占本王便宜,你想品尝本王的藏酒直说好了,又何须如此拐弯抹角?”
听到岐王之话,其他诸人不由得开怀大笑,均觉今日这场酒喝得实在有趣。
岐王早已一面说着话,一面招手叫来一名从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从人离去之后,不过须臾功夫,便和另一名从人手捧托盘进入厅内。
那名从人所捧的托盘里放着十多个酒杯,每个酒杯内皆斟得有酒,而且每个酒杯边沿都贴着标签,标签上标着“一、二、三…”等数字序号。
而另一名从人的托盘中则放着一沓黄色纸签,纸签上标明的序号与第一个托盘中贴在酒杯边沿的标签相对应。
见此情形,其他诸人又是好奇又觉有趣,一个个皆拭目以观,看贺知章如何表演。
两名从人将托盘摆于岐王面前案上后,便立在一旁等候差遣。
岐王望了一眼托盘中的酒杯和标签上的内容,微微一笑后说道:
“在座诸宾,托盘内这杯中之酒或一样、或二样、甚至三样不等,便连小王也不知道杯中所装是何酒。
“待会儿若要知道贺内翰分辨之结果是否正确,只须察看放在另一个托盘里相对应的标签便可明瞭。”
岐王言至此处,目视在座诸人含笑说道:
“如今我等便拭目以待,一起来观看贺内翰如何大显神通!”
岐王说罢朝身旁的一名从人挥了挥手,那名从人当即从岐王面前的托盘内端起一杯酒,先取下贴在杯沿的序号放在岐王面前,然后方用另一个空托盘装着酒杯缓缓走向贺知章。
眼见从人将托盘放在自己面前,贺知章也不伸手拿杯,只是伸出一只手在酒杯口上方来回扇了两下,旋即虚抓一把放到鼻下。
轻轻一嗅之后,当即不慌不忙的说道:“此杯中装的是花雕!”
诸人大为好奇,纷纷目视岐王,看他作何评判。
只见岐王伸手从另一个托盘中取过对应的标签,查对之后说道:
“贺内翰所言不错,杯中之酒正是花雕!”
岐王此语一出,诸人不觉“噫”的叫出声来,一时间又惊又疑。
惊奇的是贺知章居然有如此能耐,疑惑的是贺知章居然连杯中之酒都不用尝,略略一闻用手扇起的气味便能辩出是何酒,这岂非也太过匪夷所思?
那名从人不待岐王吩咐,早已又再如法炮制,将第二杯酒用托盘送至贺知章面前。
贺知章一如前状,照样又是伸手在杯口上方扇了一扇,然后再虚空抓了一把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之后随即道:
“此杯乃是竹叶青!”
岐王伸手取过相对应的标签看了一眼酒名,望着众人笑道:
“贺内翰所言无谬,杯中之酒确是竹叶青!”
众人脸露惊奇,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只见那名从人来回奔走,将托盘里的酒杯依次送至贺知章面前。
贺知章则从从容容,手扇鼻嗅之后,随即将一杯杯酒名朗声报出,竟是百发百中,无一谬误。
如此辨识了多杯酒后,岐王忽然道:
“且住,贺内翰,方才杯中均只有一种酒,接下来的便非仅有一种酒了。
“小王以为,只辨出酒的种类对尊驾而言似是太过轻而易举,接下来阁下不但要辩出酒的种类,还要辩识出藏酒的年份,如何?”
贺知章面无惧色,微微一笑道:
“岐王爷既如此要求,在下能推托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此举虽然甚有难度,但既有美酒可尝,好歹也要勉力一试!”
席间诸人见贺知章辨酒如才子下笔写字般轻而易举,莫不惊诧佩服,闻得岐王如此提议,均觉精神一振,兴致更为浓厚。
于是从人手捧装着酒杯的托盘向贺知章再度送上,这一次贺知章明显比先前凝重多了。
只见他把抓来的空气放在鼻下闻了闻,却眉头一皱,没有言语。
席间诸人看到贺知章皱眉,不由得心中一动:难道这新加条件的第一杯酒便把他难住了?
诸人此念方生,却见贺知章伸出一根手指到杯里搅了搅,然后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
席间诸人正自奇怪,不知他弄什么玄虚。
却见贺知章已将手指从嘴里抽出,张口道:“十八年陈的女贞陈绍!”
岐王脱口道:“不错,正是十八年的女贞陈绍!”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贺内翰也太玄了,只见从人又送上了一杯酒。
这一次贺知章却不再用手在酒杯上方扇动,而是直接将手指伸入杯中搅了几下,然后放进嘴里,随后说道:
“这一杯是二十年陈的状元红,和新出的山城烧刀子!新沉搭配,入口淳和,入肚有劲,是绝佳的配酒!”
他话音刚落,岐王又脱口道:“正是!贺内翰真是太神了!”
在席间诸人的惊叹声下,贺知章不慌不忙地对从人送过来的一杯洒侃侃而言:
“这一杯乃是十二年的黔州特醇,加了汾河大曲新酿!”
贺知章话语一落岐王便面露惊奇:“贺内翰说的丝毫不差,杯中之酒正是由十二年的黔州特醇和汾河大曲混合而成!”
其他三人目露佩服,既惊且羡,均觉这贺知章的辨酒技术也太过神奇了。
面对从人接连不断送过来的一杯杯美酒,贺知章不慌不忙地逐一分辨:
“诸位,这一杯乃是由十六年泸州老窑,混合波斯国的四年葡萄酒而成!”
岐王点头不迭,口中连声道:
“啧啧,好你个贺内翰,真有一套!杯中之酒确然为十六年泸州老窑,混合了波斯国的四年葡萄酒!”
“这一杯则是四十四年窑藏花雕,配了十六年陈竹叶青,专给那些寿星公过六十大寿时大宴宾客所用!”
岐王既惊奇又佩服,对众人说道:“贺内翰辨得毫无差池,确然是四十四年窑藏花雕,配了十六年陈竹叶青!”
随后贺知章如数家珍般,对从人送到面前的美酒一一道出,简直比村姑下水田捡田螺还容易。
作为裁判的岐王则一会儿惊叹,一会儿击节,一会儿又禁不住由衷赞赏,对贺知章准确无误的辨断佩服不已。
不知不觉,从人终于给贺知章送上了最后一杯酒。
令人意外的是,这最后一杯却似乎给贺知章出了难题。
只见他把蘸过酒的手指伸入嘴里后,却许久没有拿出来,还一言不发,脸上露出颇为疑惑的神情。
座中诸人一看此状,便知道杯中之酒一定让贺知章犯难了,人人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看他如何过这最后一关。
作为裁判的岐王扫了一眼对应的标笺,望着贺知章笑道:
“贺内翰,这已是最后一杯,你可得谨慎辨别,别要功亏一篑才是!”
贺知章却一言不发,须臾之后,才见他不情不愿的把手指从嘴中抽出。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报出杯中酒名。而是用手把酒杯端起,凝视着杯中之酒若有所思。
岐王面上的笑容意味深长,其他诸人则显得饶有兴趣。
贺知章沉思顷刻,忽然将杯中之酒抿了一小口。
众人以为他将杯中之酒抿下一小口后,便会像之前一样报出酒名,谁知道他依旧是不发一言,还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贺知章皱眉沉思了好一会,面上终于露出沮丧之色,他把酒杯放到桌上,对岐王歉然道:
“王爷,你这杯酒让贺疯子出丑了!在下实在辨不出这杯中到底是什么酒,真正是丢人现眼!”
见贺知章神情沮丧说出此话,岐王哈哈大笑,笑声中不乏一丝得意。
岐王笑罢望着贺知章道:
“贺内翰,之前你如数家珍,轻轻松松便将杯中之酒分辨出来,这一杯怎么辨不出了?”
贺知章神色窘迫,支吾道:“王爷,这杯酒在下也不是全然辨不出,只是……奇怪得很……实在奇怪得很。”
贺知章连说了两个“奇怪得很”后,便没有说下去,脸上现出疑惑不解之色。
座间诸人见贺知章如此情形,不禁大起好奇之心,纷纷望向岐王目露出征询之意。
岐王却微微一笑,望着贺知章说道:
“有何奇怪,贺内翰不妨说来听听!”
贺知章沉吟少顷,方开口说道:
“王爷,依在下看来,这杯中所装酒不像酒,水不像水,实在是好生奇怪。”
岐王又是微微一笑,说道:“是么?”
贺知章目视岐王道:
“王爷,此杯中之物乃是由三样东西混合而成,其一乃二十年阵的高粱大曲,这一点确然无疑。
“另外一种则实在是奇哉怪也,居然毫无酒味,说它是水么?它却又比寻常之水更咧更纯,更带着一股自然的清香之味。
“据在下看来,此物十有八九是露水,而且在下敢肯定,此露水并非寻常之露水,当是采于花瓣上的积年花露水。
“这第三种东西则更为奇怪,既非酒亦非水,已有三年的陈积时期,特别让人纳罕的是还透着一点酸味。
“因此在下实在是想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话语刚落,岐王已击掌不绝,笑着高声赞道:
“佩服佩服!贺疯子你太厉害了!你这辨酒的无双神技,足堪称是当世第一!”
听到岐王此话,李白、李龟年、公孙大娘、连同贺知章在内,所有人皆大感奇怪。
适才贺知章明明已自承不能辨识杯中之酒,岐王却为何仍然对他大加赞赏?
岐王笑着对席间诸人道:
“诸位,小王万万想不到,贺内翰辨酒之技居然一神如斯!
“酒之一道小王本以为已颇得个中三昧,然而适才得见贺内翰辨酒之无双神技,方知道自己实乃肤浅之极!”
岐王言罢连连摇头,神色间颇有汗颜之意。
贺知章不知道岐王此话用意何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怔怔的望着岐王。
只听岐王又道:“诸位,贺内翰先前不须品尝,只须嗅一嗅随手抓来的酒气,便能辩出为何种酒,此举已然神奇。
“而犹为神奇的是,贺内翰不仅能够辨识出酒之名称,还能准确无误地辨出藏酒年数。
“这一无双神技,普天之下当只贺内翰一人而已!”
听到岐王此话,李龟年面露不解之色,问道:
“王爷,最后一杯贺内翰不是辨不出吗”
“非也非也!”岐王笑着说道:
“这最后一杯,尤其能显示出贺内翰辨酒功力之神奇,简直匪夷所思!”
面对众人愕然不解的神情,岐王含笑解释:
“诸位,这最后一杯其实不能说贺内翰辨不出,因为这最后一杯乃是小王有心嬉戏贺内翰的故意之举。
“须知此游戏开始之前,小王已对贺内翰说了是辨酒,然而这最后一杯之中,所装却并非仅仅是酒。
“正如贺内翰适才所言,杯中除了二十年陈的高梁大曲,还有水,贺内翰对此说得丝毫不差。
“那杯中的确不是普通之水,乃是采于花瓣间的花露水,系小王素日命婢女每日清晨朝阳未升之时,从后花园中花瓣上所采。
“如今仅积贮有两大缸,系小王用于兑酒、烹茶专用。”
岐王这话一说出来,席间诸人不由得暗暗乍舌:两大缸花瓣露水!这得需要多少婢女、耗费多少时日方能采得?
只听岐王继续说道:
“小王万万没想到,贺内翰居然连这露水采于花瓣上也分辨得出来,实在令小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岐王含笑目视贺知章道:
“这最后一杯,阁下因为辩不出杯中所装之物而自承失败,小王明说了吧,其实阁下并不算败。
“因为一开始便说了辨的是酒,这一来贺内翰心中便先入为主,形成了‘杯中所装之物为酒’之概念。
“贺内翰定然想不到,这最后一杯里面,其实并不全是酒!”
听岐王如此一说,贺知章情不自禁“啊”了一声,猛然一拍脑门如梦初醒般大叫:
“那闻起来带着些酸味的第三种东西,原来是山西陈醋!”
岐王哈哈大笑,望着众人说道:“贺内翰到底非同寻常,一点即透!
“不错,那杯中第三种东西确实是三年的山西陈醋!因为沉积了三年,所以醋味极淡。
“贺内翰真的厉害,居然连年份都说得一点不差,就只差没往不是酒那方面去想而已,要不然岂会让小王这个伎俩得逞?”
想到岐王居然将陈醋掺杂在酒里,让自己意外失手,贺知章失笑道:
“好你个岐王千岁,真是狡黠得紧!无怪乎适才我百思都不得其解,岐王府里都是好酒,好酒怎么可能带着酸味?
“寻思莫非是放置太久,以致酒味跑光变酸了?呵呵,王爷此举也真是别出心裁, 让在下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会是山西陈醋!”
席间诸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岐王说贺知章其实并未败,原来并非贺知章辩识不出杯中之酒,而是岐王用障眼法的概念糊弄了贺知章。
饶是如此,仍被贺知章说了个准确无误,足见贺知章辨酒之能是何等厉害!
岐王笑道:“贺内翰,小王若不是用醋来混淆,这场游戏对你而言可就太过轻而易举了。
“一场半点悬念都没有的游戏,岂非会让观看之人觉得太过无味?”
一直不开口的公孙大娘,此时微笑道:
“不错,王爷这番别具一格的安排,让我等见识了贺内翰的辨酒神通,还让席间增添了不少情趣,实在是有意思得紧。”
公孙大娘的话引来座中一片喝彩:“公孙女侠言之有理!”
贺知章本乃豪放、不羁之人,听到公孙大娘之话遂笑道:
“有公孙女侠之玉言,纵是不有理也变得有理了,诸位以为然否?”
席间诸人不免又是一阵大笑,一时间席间欢乐气氛高涨,主人、宾客之间其乐融融。
又过了几巡酒后,岐王说道:
“今日诸位嘉宾各显绝艺,席间精采纷呈,让人眼界大开,真乃快事一件!”
岐王抬眼看向席间诸人道:
“诸位,小王与李兄弟虽系初识,却是一见如故,因此小王诚邀李兄弟在舍下盘衡些时日,李兄弟已然应承,小王好生欢喜,在此专奉李兄弟一杯!”
李白自然知道岐王这话的意思,先前贺知章对岐王告知杨国忠意欲寻仇之事后,岐王便邀请他到王府暂住,以避杨国忠暗箭伤人而受其害。
如今席间来了李龟年和公孙大娘,岐王特意提起此事,显然是对他将在岐王府暂居之事作了说明,也等于是掩饰他目前的尴尬处境。
李白自然深为感激,端起酒杯向岐王道:
“李白乃一介布衣,何敢劳王爷如此眷爱?这杯酒李白喝了!”
李白言罢仰头一饮而尽,岐王笑道:
“爽快!看得出李兄弟也是个豪迈之士,既然李兄弟能文能武,今日喜逢盛会,小王意欲请李兄弟牛刀小试一献身手,诸位意下如何?”(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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