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九之日,菊黄蟹肥,待君至。”
重阳一节,来历甚是久远。据说早年间每到此节,祖父总会邀请三两老友到家中做客,端上他新熬的重阳酒,备上一些小菜,一坐便是一天。颇有几分陶渊明闲居时,以重九之名,待秋菊盈园时,“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的味道。
我祖父是家中满仔,弟兄三人,据说形容酷似,在家族里大家都叫他三阿公。大阿公分家后迁去了别处,他和祖父相似至极,唯一不同就是祖父额上有一道贪玩时留下的疤痕,除却家族中人,旁人总会混淆这两位兄弟。后来祖父去世了,我总喜欢去大阿公处,望着他的样貌,便觉得祖父仍在。二阿公去的早,只留二奶奶和一个遗腹叔叔,我从未见过二阿公的照片,想不出他什么模样,只是幼年时和小妹吵架,她一怒之下说到:“我要叫我祖父来为我出气!”那晚我梦到的二阿公,倒是和祖父一个模样。
我父亲也是满仔,分家后跟祖父在老屋居住,各在一头,互有厨房卧室,并不同居同时。老屋旁有一片菜圃,种着四季时蔬,祖父在旁边扎上篱笆,又腾出一块空地种姜花。春夏交替,菜圃里黄花绿叶,煞是好看。屋前几颗老树,分别是李子、橘子和柚子,成熟之时,祖父便拿出一只捞绞,为我们采摘解馋。我出生那年,算命先生说我八字缺木,他又在园里为我栽种了一棵梨树。祖父去世后,母亲学着他的样子,值了一株枇杷,如今老屋边枇杷累累,也仅供鸟雀啄食了。
幼年时我和祖父甚为要好,他极有学识,又随和近人去哪儿又总是带着我,一路有说有笑。而母亲极为严厉,父亲又常年在外,我便有意躲着母亲,与祖父粘得更紧,不仅是吃饭睡觉,就连洗漱方便都恨不得一起去了。
我出生后的前几年,待到重阳,祖父还会邀请老友来家中小酌。他早早就开始熬酒准备,先用新收的红薯上锅蒸出头道酒,再用蒸熟的糯米和酒曲混合,在红薯酒的香气中混入米酒的甘冽,那滋味,真是久久不能忘怀。每次我都蹲在炉灶边给祖父递柴火,红红的火光映着他的脸,祖父聚精会神的盯着锅内粮食的变化,突然他惊呼一句“来酒了!”我又要及时把酒壶酒瓮递过去。
只见竹简中缓缓流过一线透明的液体,慢慢的,酒香开始溢出来,那一线液体叶开始变大,出酒速度越来越快,酒水落入翁中的声响也从细微的滴滴答答变成节奏明快的得得得得。后来我大些了,他就收起酒案,说是为我庆生,改做我喜欢的各式糕点,什么桂花糕、重阳糕、菊花饼,然后和几位旧友晒太阳,再后来,便没有人来了。
如今祖父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我也已工作了,曾经戏言工作后的第一份工资要留给祖父买酒,终究未能实现。每到重阳,我总会带些瓜果酒水回祖屋,在院子里静静的晒着太阳。想来祖父已经很久没入我的梦了,大抵他已经放下牵挂许久的儿孙,真正回归尘土,亦有可能是他的儿孙们已经成人,各自生活,放下了对祖父的依恋。
如今的我,也已人到中青年。忙忙碌碌的生活让我和多数人一样,深受焦虑困苦,好在充足的睡眠让我不至于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无声无息的瘪了下去。但生活总是个不断受锤的过程,尤其是历经几场不大不小的病痛之后,越发的贪恋自己少年时的闲散时光,但凡有空,便总想回家,在老屋里坐坐。
又是一年重阳日,母亲来电话说老屋的橘子和柚子已经成熟,她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的说道:“唉……这满树满枝的,结得热热闹闹,你说,怎么总没个人来收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