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候,我给母亲买了一条丝巾,几抹青绿的远山点缀在云水间,颜色清新淡雅,很有意境的感觉。丝巾柔软的材质摸上去滑滑的、凉凉的,有种昂贵的触感。
母亲喜滋滋地扎上丝巾,对着大穿衣镜前后左右地欣赏,“又乱花钱,这个得不少钱吧!”母亲果然开始了她的唠叨。“没多少钱,你喜欢就好了。”我含糊地想应付过去,母亲却追着问:“你们啊,一个两个都不说实话,我这一把年纪了,买这么好的东西干什么?我又不要好……”母亲粗糙的双手轻轻摸着丝巾,叹了口气。
母亲真的不要好吗?我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感,酸酸的,像小石子投入波心,荡起了一圈圈涟漪。母亲年轻时是很好看的,苗条的身姿,秀气的脸庞,再加上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在童年的我的眼睛里母亲就是天下最美丽的人。那时我最高兴听到邻居说我长的像妈妈,这就好像我也有那样的美丽一样。但最值得我羡慕的是母亲有一方蓝印花的蝴蝶丝巾,宝蓝色的底子上,飞满了翩跹的白蝴蝶。围在脖子上,丝巾随风舞动,白蝴蝶也似在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母亲很爱惜这条丝巾,只在走亲访友或者重要场合才小心地围在脖子上,回到家后一定会立刻折叠的整整齐齐,再收到一个专门的小抽屉里。作为一个爱美的小女孩,我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感到新鲜好奇,总是忍不住想要打开那个小抽屉,但母亲每次放丝巾时都会告诫我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每次我都会很乖巧地点点头,但那个装着蓝印花丝巾的抽屉却像一个神秘的匣子怂恿我产生诸多美好的幻想。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农家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一年的收成来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虽不至于挨饿,但也没有多少余钱去买装扮自己的奢侈品。连衣服都是大的穿几年,再传到小的手上,再穿上几年。我仍然记得当时母亲给姐姐做了一件天蓝色大花朵的的确良衬衫,姐姐穿上好看极了,我在心里迫切地希望自己快快长高,快快长大,这样就能快点穿上这件衣服了。但有时也痴痴地幻想如果自己能拥有一件新衣服该多好,我甚至卑微地想它可以不那么精致好看,只要是崭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就行。但这是不可能的,姐姐的衣服轮到我时,早已经黯淡了颜色,有时还需要母亲细密的针脚把破洞处不露痕迹地缝补起来。母亲一手的好针线活儿在我们姐妹俩身上运用的炉火纯青。
记忆里,母亲一直是忙忙碌碌的,常常是天没亮时就开始生火做饭了,一个小煤球炉子四处冒烟,母亲用一把大蒲扇慢慢地扇着,呛的不停地咳嗽,很多时候我是被母亲的咳嗽声叫醒的。小时候的冬天好像格外冷,母亲的手每年生着通红丑陋的冻疮,先是肿成胡萝卜高,再接着就是指缝间炸裂开一条条鲜红的缝隙,母亲每次洗锅刷碗时都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两条远山样的细眉毛也紧拢在眉心。冬天的疮疤是很难痊愈的,即使到了炎热的夏天,也无法抹去,那仿佛是艰苦岁月的见证,时时提醒做儿女的要体谅做母亲的苦心。听人说用樱桃泡酒可以预防冻疮,我就爬上家里那两棵高大的樱桃树,采摘了许多,但一到冬天,母亲的手依然溃烂的惨不忍睹,母亲却从没有抱怨过什么,依然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从早到晚忙碌着。
随着我们姐妹们的拔节成长,母亲的鬓角慢慢渗出了片片白发,像被雪花染透了一样。母亲也越来越少地围那条蓝印花蝴蝶丝巾了,那条丝巾被深深遗忘在了抽屉里。我也不再对它产生强烈的兴趣了,因为我的乐趣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直到有一次我翻箱倒柜找东西时,无意间打开了那个抽屉,已经不复明艳的蓝印花蝴蝶丝巾就这么闯入了我的眼帘,我定定地看着它,伸手拿了出来,“呦,已经这么久了啊,我这个年纪是戴不了了,当年这还是你爸省吃俭用给我从外地带回来的。”母亲凑过来看看说,褶皱的眉眼间盛满了笑意。我愣了下,原来是这样啊!“这条丝巾当时几十块钱呢!”母亲接过丝巾,小心地把它铺展开,宝蓝底子上白蝴蝶纷飞,飞到母亲的记忆里,那个明艳动人却吃苦耐劳的年轻母亲却不复存在了,徒留下无数叹息。
“愣什么呢,傻孩子!”母亲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水墨画的素色丝巾扎在母亲脖子上,很是相宜,有种洗尽铅华的美感。“没什么,妈你戴上这条丝巾真好看。”我回过神来,由衷地赞美道。
那条蓝印花蝴蝶丝巾记录了母亲的爱和美,也将永远留存在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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