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调整

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场景，我，母亲，和弟弟三人，静静的坐着，看着对方，没有插科打趣、也不会人在此心在彼，一切真实，一切皆有可能。

这次，杨琳老师为我们一家人做家庭调整，我坐在母亲的对面，弟弟在另一侧，这是我习惯的位置，我就是常常这样注视着母亲，观察她，期待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如果能带着理解和平静更好了。遗憾的是，从出生到现在，我更多看到的是她眼眸里的忧愁、匮乏、和坠入惊恐的恍惚，实际上她的心离我们姐弟俩很远很远 。以至于在心里状态上， 我总觉得自己个孤儿，越是热闹的场合，越是想逃离，热闹是别人的。不是我的。走到大街上游荡、数着路灯，吹吹风，回到一个人的家躺一会，才是我舒服的事 。

    在去年和父母关系彻底僵化后，我有段时间很想向他们要一笔钱，离开武汉和温州，去最远最陌生的城市，断绝所有的来往，理一个寸头，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去流浪，去疯狂 。好像那就是我的命运。得不到回应 ，那就彻底孤独下去，堕落算了。

可是，我没有真的放弃找办法解救自己。一步一步学习成长，配合治疗，于是，今天我有机会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聊聊过去的事，外界的非议和难过都不太重要，把真相放到阳光下，从中领悟和改变 ，是我们的考验。

我很久没看到母亲了，杨老师提醒我今天在这里可以表达真实的想法，我就很想哭，声音也哽咽起来，对她说:“上个月，虽然你给了我5000元，但是我开销很大买衣服穿搭、车费、还想存点朋友结婚的份子钱，所以我最近不敢吃好的，经常只蒸速冻馒头和煮鸡蛋凑合吃，有点辛苦。”我妈听我这么说，马上开始安慰，又苦笑又焦急。这时候，杨老师打断，告诉我母亲这个时候要更多的听和感受我的难过，不要讲道理和笑。我开始抹眼泪 ，是真的很难过 ，朋友们赚五六千，一个月还能存点，为什么我一个无业人员，五千会不够用，好自责，好愧疚，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再向她要钱，其实无论父母怎么允许，我也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因为杨老师在场，我妈完整听完了我的倾诉，我抽泣着把话说完。自己舒服了很多。

妈妈因为职业习惯，喜欢笑脸迎人，害怕耷拉着脸，招来别人的讨厌。在外是强势精明的商人，在家是“正能量”万事身上抗的妈妈，微笑是她的招牌 ，这样所有人都看不穿她的脆弱和焦虑。有这个机会，我开始直言不讳，对妈妈说:“你不能再这样伪装下去了，太假了，你明明很恨我爸为什么总是讨好他，不敢发火，假装恩爱？回家明明很累，生着病，为什么还要到处干活不让自己休息？从小到大，我跟你讲自己的不开心、孤独、抑郁、生病痛苦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相信，听完还要说我任性，给我毒鸡汤正能量的废话，拧不过就丢给我三千块让我自己找心理医生，潜意识里不过是不想我打扰你赚钱的时间罢了 。你只爱钱，你不爱我。”妈妈听了呆在那里，我说的都是真话，自闭的小学四年，沉迷网游的两年，学业进步的初中，后面强迫抑郁爆发的高中，我曾经和她做过DNA亲子鉴定，怀疑自己得了艾滋病而恐慌，没精打采，一心寻死的考研工作失败之后，对自己性别否定没有任何转机的至暗时刻，妈妈一直不相信我的痛苦也看不到我的优秀，她用嘲笑和正能量把我的伤痛化作微不足道的失败经验，相信只要坚强和努力，必能像她一样在工作或学业上得到成就，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是一个她想培养的“国家栋梁” 。那些抑郁症，性别认知障碍，身体不健康，通通都是我任性的幻想，可爱的玩笑，和她表达，她听了开头就会打断我马上要求我努力工作，为了未来的成功，别想没用的事，至于我有没有梦想，快不快乐 ，累不累，她不在乎。

    她真的很忙，忙到一提到理财、赚钱眼睛就发着光。那种精神气，是和我们相处时完全看不到的。她爱钱。当她仅仅面对我的时候，忧郁倦怠的面孔，总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或是猛猜她的心事，是检查身体出问题了，是做生意亏本了，还是他们夫妻感情又不行了。总之，在家里我总是惴惴不安，好像早晨一醒来就要做好战争来袭的准备，感觉生活越来越艰难，不敢放松，不敢快乐。从小我经常失眠，半夜醒来坐在客厅的黑影里，感受家庭和自我可能随时毁灭的恐惧，我只能点起一盏灯，写作业，告诉自己努力有一天我会自由安全的。

杨老师分析，其实我妈非常需要赚钱来获得成就感，她太缺认可和关爱了，所以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她面对孩子的时候，她以为照顾有加，实际上注意力全部都在对金钱的焦虑上。妈妈和我们交流的时候，经常灌输成功学思想给我们，我抒发难过时，她马上打断转移注意力，头脑跑到不能浪费时间在悲伤中应该好好学习赚钱，实现金钱自由，这个固定的思维模式里。好像我们一家人大脑里只能存在学习，赚钱，成功，优秀这几个词和意识。别的情绪和思想都被封印住了，而实际上正是这些被忽略的人生属“阴”的部分，没有得到谅解，才让我的人生残缺不堪，一路坎坷，为什么不把痛拿到阳光底下呈现并接纳呢？那才是真正的被爱和温暖哪 。

    妈妈津津有味讲起理财，讲起事业的重要性。她讲述自己为了孩子付出多少，要留多少积蓄给我们。杨老师抓到要点，让她做选择，一个是出去做生意赚很多很多钱买很多房子，但是孩子不再理你，放弃和你沟通，可能将来他们受你的影响，心灵不太健康，做事没有力量，婚姻也可能不幸福，事业不顺利。你能接受吗？我妈说不能，她想两个都要。那我马上说道:“如果你还是老样子，一心扑到钱上，我会尽量减少和你的接触，因为你对我负面影响太大了，你用身体透支赚来的钱我也不想多用，有愧疚感，以后你的钱自己花，我不要豪车豪宅，我要自己创造的平凡快乐。”我弟也马上接上:“是啊，妈，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我不用你赚那么多钱，都靠你，那我的价值在哪里啊，我怎么自信？之前你野心太大了，我们家生意的规模至少缩小到三分之一，做的小一点吧。”

我很惊讶，20年来，我第一次听到弟弟表达他的感受和关心，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很淡定、也很冷漠。我问他，为什么这一次会说这样的话，我以为你都不在乎。他说:“不是的，小时候，大人的事他也觉得很恐怖，他把门关上不听不感受不参与，他才能学习，这是他保护自己的办法。哦，原来我误解弟弟这么久。弟弟跟杨老师说:“好像在这个场合，他才敢对妈妈说自己的要求和想法，在家里说她又不听，很烦，如果畸形的家庭状况不改变，有一天妈妈离开世界了，他可能也不会说出来，多么遗憾。”我很感动，终于大家都真实了起来，口称沟通，不顾此心，我们一天讲的话，有几句是用心讲，有几句是用心听的呢？

我妈妈痛哭起来 ，我知道她为什么哭，因为愧疚，因为恨，因为委屈。我们三人都是静静地陪伴，直到她哭干净也平和了。她也意识到，情绪不应该被认为是不好的东西，它被释放后，人回归本然，生活的智慧和活力也会回到我们心中。她温柔地看着我们，我们望着她，不用说什么，就很美好。孩子需要的多么简单，物质再多的给予，不比一刻用心的陪伴。妈妈说:“我知道了，你们放心我这个月会待在温州好好照顾自己，处理情绪，让自己安心恢复健康。”我们都放松下来，感动，每个人都非常喜悦。妈妈开始讲人话了，少了从前高傲的姿态和嬉笑怒骂的不正经，流畅地和我们交流。我弟弟甚至说:“我好像现在感觉有力量起来，第一是刚刚得到妈妈的回应，第二是疫情期间他放松了半年，因为和爸妈分开，非常自由自在，他发现了自己的理想，对计算机专业更加得心应手，连做了两个软件都很满意，没有去年的迷茫无力了”。

分别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对杨琳老师表达感谢，她的悉心陪伴，给予的安全环境让我们真正地敞开心扉沟通，她提问和引导让我们家庭的冰慢慢融化，每个人都得到了真实的力量，爱从这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