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行之玉 | 来源:发表于2024-02-06 08:59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冬天的风即使在艳阳天也是冷的,更何况是这下着冷雨的天气——狂傲的寒风更加肆虐,吹刮在脸上仿佛是要硬生生地撕下一层皮……

    雾蒙蒙的冷雨中,一个臃肿的黑影向我缓慢移来,近了一看,是一个五十多岁、面容黑瘦的妇女——为表示尊敬,我们小辈都唤她“四奶奶”。

    “你家要去吃酒不?”她大声地问我。“应该要去的,可能是晚点才去。”“你们不去帮忙?”“不晓得哎,我爸妈他们应该不去。”“我要去帮忙,不帮人家怕以后自己有事时没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办酒席的那家走去,顺便还不忘记拍拍自己臃肿肮脏的棉衣,完全不等我作任何回答就自顾自地走了,仿佛是要表达自己要去帮忙的某种优越感。(注:农村婚丧嫁娶都会举办酒席宴请亲朋好友,这种现象称为“办酒”;亲朋好友去赴宴送份子钱称为“吃酒”;办酒主人家请邻居或者好友去协助举办宴席称为“帮忙”。)

    她走后,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办酒人家的鞭炮炸响——这意味着酒席快开始了。被爸妈安排去吃酒送钱的我,又遇见了四奶奶,不过此时她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我。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没有如其他帮忙的人一样得主人家给帮忙人准备的围裙、袖套,更没有被安排和其他帮忙人一起做什么,而是一会儿在这里站站,说几句哪里哪里怎样做才好点,一会儿又跑到人家收钱的地方,然后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她看谁家谁家的人亲大,谁家谁家的人亲小之类的话(“人亲”指亲朋好友赴宴时送给主人家的份子钱。“人亲大”指随的份子钱多,反之“人亲小”则是随的份子钱较少)。

    我当时还没有送钱,因为等着送钱的人有点多,不太好插队,所以我打算先等一下,实在不行我就吃完饭再去送钱。等待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以下这一幕:

    主人家忙前忙后,终于有一个人注意到三奶奶在收钱的地方一边嗑给送钱的人准备的瓜子,一边还不忘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于是她就对他丈夫说:“那个人得想个办法把她引开,不要让她在收钱的那里说三道四。”她丈夫看到后瞬间脸色很难看,但是又马上恢复,随后笑呵呵地走过去说:“哟,三孃,你过来玩的?正好马上要开宴了,走走走,咱们进屋去吃第一场。”四奶奶受到了主人家的“亲自接待”后,开心得像是耕耘多时的庄稼终于丰收了一样,笑眯眯地说:“要得要得。”

    见到前后情景的我,不晓得是什么心情。只是顺着又是一阵刮来的冷风,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随口说到:“好冷的天啊。”

    回到家,我对爸妈讲起我的所见所闻,爸爸说:“她还说‘不去帮忙怕自己以后有事没人帮’,像她那种做法不去人家还要高兴点。不过也没办法,她脑筋不太正常,这也就算了,他儿子还天天蹲在门口打游戏,硬是完全沉溺于虚拟世界,我路过时喊他好几声都喊不应,前不久听说他儿子还在网上谈恋爱被骗走了好些钱,反正那家人真的有点老火了。”

    “她儿子打工回来了?那四爷爷不管管他妻子和儿子吗?”我甚是好奇地问到。

    妈妈接话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爸爸不晓得是咋回事,还不是经常和她妈妈一样不太主事,但他爸爸不会嘴巴很碎地说很多。至于对他儿子,可能他相信年轻人可以玩转手机吧。不过他爸爸以前我家修房子时我们请他帮过帮,为人比较实诚,所以还是不要说人家了,走到今天这样其实应该算是可怜人。”

    “好吧,可是那个办酒的主人家好像也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那个完全正常,都说办酒场上,就是叫花子来了,你主人家都必须笑脸相迎,而且要好酒好肉地招待。办酒嘛,除了收钱还有面子、运势这些东西要考虑。”

    “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你们这些娃娃慢慢地就懂了”爸爸突然说到。

    我貌似懂了又好像没有懂地说:“奥,我知道了,都说‘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说白了就是自己如果没本事、没点厚度,物质和精神都很‘瘦’的话,走到哪里都是‘现世宝’,对吧?”

    爸爸听了若有所思地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又吞了回去,没作任何回答。而我却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记得小时候,我到了读书的年龄却还没有机会去读书时,经常因为感受到被同村的一些小朋友瞧不起而和他们吵架打架(有时候可能不是别人真的瞧不起自己,而是自己太自卑太敏感,总是觉得谁都瞧不起自己,于是就无故惹出很多是非。等到别人真的和自己吵架了,说了不好听的话,然后就好像自己原来的想法真的得到了验证一样,随之就更加气愤地和他们吵架打架)。

    四奶奶家的儿子那时候虽然会和同村其他的小伙伴一起玩,但是从来不会与他们一起骂我欺负我。记忆中,有一次我的毽子掉了,我怎么捡也捡不着(那时候,我家房子的堡坎是用一些大石头打的,因为同时也接着三叔家的堡坎,所以东西一掉在两家堡坎中央就很难够着)。正当我犯愁时,四奶奶家的儿子戴着红领巾从堡坎下经过,他仰头问我是不是要捡那个毽子,我满口答应,于是他就不顾危险地从堡坎下面爬上去捡到那个毽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捡到后,他就说:“你往后面退一点,我丢上来给你。”失而复得的我又开心又感激,但是他却说:“没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说着便自顾自地走了,我当时看着他的背影和他飘逸的红领巾,觉得他好棒,心想将来他肯定会是很有出息的人!

    时光总是喜欢开玩笑。时隔多年,他没有变成年少时我心中“有出息的人”,却沉溺于各种手机游戏无法自拔,还网恋被骗了好些钱。而当初被他帮助过的小女孩,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可是每我当路过他家门前时,他总是眼神躲闪地说:“进屋里坐坐不?”我也找不到说的,只能简单回一句:“不坐了,谢谢你。”

    思绪飘飞,我又想起关于四奶奶的一次画面:那时候我才读初中,当时我们农村地区的学校有国家设置的“营养午餐”政策——简单讲就是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每天可以免费地在学校吃饭而不用辛苦跑远路回家或者干脆饿着肚子等着上完下午的课再回家吃饭。我家因为离镇上不远,所以我偶尔会端着营养午餐,一边吃一边回家。

    有一次,我拿着学校午餐发的煮鸡蛋回家,路上遇到了四奶奶。当时我不太懂事,见她遥远地盯着我手里的鸡蛋,以为她要给我抢走,然后就赶紧把鸡蛋拿在装着饭的饭盒上敲开来剥,以此表明这个鸡蛋我马上要吃的。因为农村还有一种奇怪的说法,叫做“吃进肚子里的才是稳的。”

    没想到我手忙脚乱间,整整一个剥好的鸡蛋掉在了地上,还粘上了好多土(那时候我们村的路还是黄土路),我瞬间感觉我的心缺了一大块,流血不止。我抬头看去,发现四奶奶路也不赶了,停下来盯着我看,我尴尬至极,飞快地跑掉。跑到了一段路时,我还是有点舍不得我的鸡蛋,想再看一眼,没想到当我回头时,发现四奶奶正捡起我的鸡蛋,拿在手拍拍上面的泥土,随后用她的大嘴巴接待了我掉在地上的鸡蛋——我当时看到那情境,差点没有愣死在原地,以至于时隔多年,那个画面依然如此清晰。

    我也是从那次事件之后,对四奶奶的所言所行持有了一种“宽容”的态度,也许是对爸爸他们说的“她脑筋不太正常”有了深一点的理解吧。

    有时想想,觉得挺感慨的:也许四奶奶的这一生差不多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过去了,但是她的儿子会不会继续走上和她差不多一样的路?新时代可以让物质条件更加美丽,但是精神世界要怎样才能更加富裕?要是四奶奶的儿子在小时候受到良好点的教育与启发,会不会真的能够成为我当年心目中那种很有出息的人?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我常常觉得我是“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还要帮别人吹点心”(农村方言:即自己的事情都一团乱麻,还妄想理清楚别人的事)。但是我偏偏就是爱想很多看似与自己无关的事,然后得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结论,仿佛那样就可以在我未来的路上给我某些指引或者指导似的。

    每当我想不通一些东西时,我就看看农村的那些山。那些山总是很高大,一重接一重,仿佛永远绵延无尽头,但又会在某些地方有很多缺口。天光从缺口出穿射过来,远处高速公路上的灯光也会在夜里熠熠生辉……看着看着,有时竟然觉得那些山是多么广阔、多么接地气、多么雄伟美丽!

    他们说:这是输电的设施,我总是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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