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

                       病榻

大舅妈离世了，病卧榻上十几年的老人或许也是解脱了。她丝毫无怨，在这十几年中，她在病榻上经受着病痛，却也在病榻上享受着亲情，来自老伴的，来自儿子的，那是旁人羡煞的幸福。

舅妈卧床十多年，年迈的大舅一直陪在榻前，作为儿子的大表哥选择了在同一个小区买房，楼上楼下，为的是随时看望老人，哪怕楼下的一声咳嗽，楼上的大表哥只要在家，都会立刻出现在二老的面前。

大舅是那种令人尊敬的有文化、有些身份的安静的老人，颇有些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在我印象中，每次和父母或者大姨到了他家，都会看见大表哥随时侍立长辈身旁，很少插嘴，偶尔的问一声好，回一声长辈的问话，大表哥会在长辈的身旁安静的等候，假若他们的茶杯中亏欠了茶水，他会及时的倒上一杯热茶。即使已经年过半百，大表哥依旧如此，最多是长辈们留给了他一个旁边的座位，但是他依然只是静听，不插话。小的时候，我曾见过尚在读大学的二表哥，大体也是如此。

大舅的安静中带着一丝威仪，整个家庭中，最喜好热闹的大姨到了他家，也会瞬间安静下来，规矩的坐在那里陪他讲话。

大舅喜欢读书和存些老酒，不大的房间中，一个醒目的地方有着大大的书柜，还有一个不小的角落，存着几十年他存下来的老酒。

老夫妻相敬如宾，卧床的大舅妈依然是大舅最好的伴，她会躺在病床上看着大舅读书，大舅也会在每晚照顾她洗漱之后，在一旁看着书，陪她安静的入睡。都已年过耄耋的老人活动的空间已经局限在这几十平的小屋。

老夫妻有两个儿子，二表哥学业有成，年轻时便出国定居，身边便只有大表哥一人无怨无悔的照顾二老。二表哥也会不时的打来电话问候，大洋彼岸的来电是那个年代二位老人最美好的期盼。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带给了这个安静的家庭不可磨灭的痛！刚刚经过维修的空调莫名的起火，活动不便的二老无力逃出升天，那角落里的老酒该是助涨了熊熊的火势，大舅丧生火海，而一直卧床的大舅妈却奇迹生还。她不能行动，不能讲话，据第一批冲进去救火的人说，大舅用自己的身体护卫了舅妈，自己却无力爬出近在咫尺的那扇门。

家里一塌糊涂，大舅妈基本没了气息，重症监护室的病榻上，呼吸、饮食一切依靠外力。我们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昏迷的老人，那是鬼门关边上的老人，和死神握着一只手。所有人说，再等等，或许可以将两个老人一起送走。

大舅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她没有选择和大舅一起去那个世界，她没有辜负大舅生命前的最后努力。只是在她醒来和半昏迷的那段时间，她不能说话，眼角却一直带着泪。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起大舅的离世，却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早已明白一切。

生活工作的原因，出院后的大舅妈无奈去了养老院，那是一个管理很不错的养老院，离家并不远。很多亲朋暗自松口气，起码大表哥可以轻松些。大表哥工作的地方离家很远，那是一个正在开发的楼盘，他是那里的经理。

一晃五年，大舅妈又奇迹的生存了五年！五年中，大表哥每天四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早早的守在养老院的门口，在养老院开门的第一时间，大表哥会准时来到舅妈面前，照顾老人洗漱，一切停当，再驱车四十分钟去公司。晚上，劳累一天的大表哥会直奔养老院，直到照顾老人安睡，才会回家休息。大表哥的照顾是细致的，按旁人的讲述，细致到指缝，细致到发梢。卧床几年，大舅妈从未出过褥疮，长过痱子。养老院的人也都是人前人后竖起大指。

大舅妈走了，去陪伴爱她一生一世的大舅。她留给了世间一段平凡人的记忆，属于夫妻的，属于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