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昏昏沉沉地半夜醒来,老敖上衣、裤子沾满鲜血,浑身散发着牛屎牛血的腥臭,值班巡房的护士吓得一阵尖叫惊慌失措,一番检查却并没有发现老敖身上有什么新伤口,哪来的这么多血呢?奇怪的是,衣服裤子上的殷红的血已经干透,并没有沾染床褥铺盖,护士大惑不解,问病人,病人摇摇头说头疼,护士只得先替病人更换衣物,做好巡房记录,白天再向主任医生汇报。
趁白天人多时,老敖又偷偷去了一趟派出所附近观察,这次去的是江北派出所,只当偶尔来回路过,也不敢在周围呆太久,只是想看出些异常,不过当天派出所门口人头攒动,男男女女牵着孩子拿着照片,又是开心雀跃又是哭哭啼啼,根本没人理他。和第一次去老城派出所不同,那时候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通过那种方式替人实现恶毒的愿望,自己也只是吹响了哨子,和狗头领做了个简单的交易,交易秘密进行并没人发觉。而这次,自己亲自行动,还在医院留下了证物,又来不及销毁,恐怕自己迟早还是要来这里喝茶,说不定还要蹲班房、吃花生米。
不可以再继续和老周、老黄和三哥保持那么亲昵的关系了,自己做的事连累他们的话,怎么说都过意不去。虽然这把年纪,别人家的老人都有儿子儿媳赡养,膝下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其乐融融。老敖在城里孤身一人,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要找一份活干,真的是没什么积蓄了。
接着卖菜?不好。常在案发地出没总是有暴露的风险。听三哥说,自从南关菜市场发生那样的事,警察和城管已经加强了菜市场周边的巡查,三天两头来盘问,一家一家寻找嫌疑犬只,菜贩们不堪其扰也觉得那里晦气,棉纺巷两边摆摊的菜贩已然少了许多。再去乡下养鸭也不是不行,又得麻烦德先、德尚,说好的不能连累他们,自己单独养的话,生活的资本物资都没有,吃喝都成问题,怕是等不到鸭子长大,自己就嗝屁了。
高楼大厦里吹空调、坐办公室的工作显然和他没有关系,布草间的保洁员都不得超过五十岁,除了会打扫卫生,还要会照顾花花草草,察言观色与人融通;也去应聘过看门大爷,保安队长一看他的长相,说用他照片贴墙上,避避邪还行,可是这年头不兴这个,要他回家带孙子别来凑热闹。好不容易有个小区同意他去,也只是因为偏门的偏门有个岗亭,本来应该值白班的人不知什么缘故没来,看老敖来陌拜应聘,临时顶替罢了。
春江公馆可是个高档小区,保安队长说虽然是临时工,也要尽快掌握各项看门技能,比如怎么使用对讲机啦,怎么填写来访登记表啦,怎么控制停车杆啦,怎么使用岗亭里的小空调啦……还要他记住各种车的品牌标识,对什么品牌的车主说话要特别客气一些,但是又不能过于谄媚,总之怎么说不卑不亢略尊敬些,怎么拿捏自己想想,也可以在对讲机频道3里向其他岗亭咨询、学习。不经允许不许上厕所,饭点时会有人送来饭菜,两荤一素还有果汁。
对于这么正规的单位,老敖很重视,一一都应着,没有任何异议,表示坚决执行,队长交代完,他便端坐在那个偏门又偏门的岗亭开始值班。
半下午有人搬家,从老敖的岗亭出入。
——您好,我们小区没有您的车辆信息,请问您来找哪位业主,房号多少?
——您好,我帮朋友搬家,小车拉的是一些行李,3栋2单元15A……
——好,我打电话确认下,稍等……好,签个字吧。
一会儿,搬家的那辆车又来了,从从老敖的岗亭出入。
——您好,我们小区没有您的车辆信息,请问您来找哪位业主,房号多少?
车主大惑不解,他完全摇下车窗,整了整笔挺的西装,抬了抬没有镜片的钛合金镜框,有些不耐烦。
——我刚刚签过字了……行,你们小区挺牛逼,我帮朋友搬家,小车拉的是一些行李,3栋2单元15A……
——好,签个字吧。
车主,白了老敖一眼。
又过了一会儿,搬家的那辆车又来了,又从老敖的岗亭出入。
——您好,我们小区没有您的车辆信息,请问您来找哪位业主,房号多少?
——我去!大爷,你仔细看看我,我都来三趟啦,不用签字了吧?
——您好,这是我们小区的规定,请您理解。
——行行行!真是爱岗敬业啊!牛逼!
——好,签个字吧。
第四趟,西装车主把车缓缓开近停车杆,也不等看门的老敖开口,直接开门下车,把门用力一摔,抢过老敖的《访客信息登记表》,哗哗哗鬼画符一样签完,把笔往桌子上一拍,瞪着眼一言不发就走。老敖抬起停车杆,西装车主刚想开门,又回到岗亭,歘歘歘一口气签了七八行。
——大爷,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别这样行吗?我帮朋友搬家,也没有运炸弹运毒品。一会儿我还要来好几趟,我现在签了,一会儿直接放行下行吗?我赶时间!
第五趟,西装车主把车缓缓开近停车杆,停车杆没有抬起来。
——您好,我们小区没有您的车辆信息,请问您来找哪位业主,房号多少?
——喂!你复读机啊?我,是我!
——好,签个字吧。
——哎哟,我操!把你们领导喊来!
本来,今天晚上可以吹着空调,免费吃到两荤一素的饭菜,可是现在没办法了,只能继续在路边吃拌粉,不过拌粉的味道也不错呢,一块五一大碗就能吃的饱饱的。
——老敖?!你……哎,算了,死脑筋!呐,这是你一天的工钱,虽然只上了半天班,我按一天给你结,再加上其实也不是你的错,只是有些死笨,被业主投诉,所以保安队按照规定不得不辞退你,按N+1赔偿,一天一百,给你两百,出去后,可别说我们欺负老人家。
两百块,不少了,要是能一直干下去的话……老敖心里有些愧疚,保安队长人真好,估计还要挨物业老板的骂,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去感谢下吧。
下午,其实老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死板,他脑瓜并不笨,可是一上岗,脑瓜子突然就开始嗡嗡嗡的响,好像有几百个人在同时说话,叽里呱啦,搅得他心烦,一直到吃饭前脑子才不那么吵闹,只要稀稀拉拉的人在说话。
——谁?谁在我脑子里说话?
自顾自问了好几遍,没有回答,可是声音并没有消失。被迫离开工作岗位后,我攥着两百元钱蹲在路边仔细听脑子里的嗡嗡声,越来越清晰。
——龙王,请保佑我家小志高考顺利,考上好大学,
——请您保佑,保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活到120岁……
——拜托拜托,让我中一次双色球吧……
——您这么灵验,也请您睁开法眼、打开耳朵听听我的愿望吧,家里真的是负不起更多医药费了,求求你让桃桃好起来……
——龙王在天之灵,您嫉恶如仇,帮我把那个大坏蛋处死吧!
——拜托拜托……求求了……我一定来还愿。
是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信徒啊,原来他并没有被大家遗忘,人们没有把他当做一无是处的老头子,可是这些愿望,老敖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他们实现呢!也不一定吧,有很多是可以帮忙的,比如下下雨或别下雨,保持粮食丰收,再比如靠着一些神力,托梦帮助寻找到亲人也行,继续帮助他们实现愿望的话,能吃到供果,自己也就不再挨饿了吧?这把年纪是不是继续靠吃供果就能一直颐养天年呢?有些愿望很荒谬呢,什么中彩票啦,考大学啦,这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的吧,能中彩票的话,我自己一次不就把奖池掏空啦?希望孩子考上好大学,朴素的愿望,但自己的孩子要是不加把劲,从我这里剽窃,以后考上大学也不会有大出息吧?对别人的太不公平。还有,为什么会有让我去杀人的愿望呢?一个接一个,抓坏蛋该是警察的事啊喂!虽然我是嫉恶如仇,但你们也不能借刀杀人吧?这样做的话,你们内心的罪恶难道就比伤害你们的人小吗?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许愿?此前好多年,龙王庙庙宇衰败冷落,房屋倒塌自己无家可归,一次次险些饿死,只得四处游荡谋生糊口,现在怎么又愿意将他供奉起来,用鲜美的供果伺候一个奄奄一息的神明,一个法力还不如虾兵蟹将的神明呢?难不成真是因为那两件事吧?哇!这个时代的人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嘛!天快黑了,得找地方睡下,明天去看看。
这些日子,老敖基本都在这家粉面馆吃饭,一天两顿。肚子饿了一天,又要了一碗粉,一边想着这些事,碗里的拌粉吃的却很慢,筷子慢悠悠的扒拉来扒拉去,都凉了,眼神望着前方不知道什么地方,瞳孔没有焦点。可是坐他前桌的两个小女孩以为在看她们,时不时嘻嘻嘻窃笑着,也没有刻意整理头发妆容,但是美极了,一人穿着办公室着装,戴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款式的帽子,头发笔直,穿着黑丝袜;另一个穿着可爱的公主裙,剪着蘑菇头,粉粉白白俏皮可爱。老敖的心思依然不知道游离何处,眼睛时而抬头时而左看看又看看,飘忽不定,歪打正着,两个姑娘却觉得这个满脸长瘤子,胡须长长的老头真是可爱极了,尤其是头上那对圆润如白玉的角,摸起来的话会是什么触感呢?是像和田玉一样温润坚硬,还是如硅胶一样Q弹有劲呢?哎呀真是的,角的小分叉竟然是那个形状吗?也太不好意思了啊……看着看着,不觉双腿更夹紧并拢起来。
以前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时候,公园长凳、桥洞、大厦墙角躺地上就睡着,直到天蒙蒙亮被环卫工人的忙碌吵醒。现在不比以前了,城市也开始讲市容市貌,随便找个地方躺会被赶走,动不动还要挨两脚,其他睡觉的好地方都被泼皮无赖丐帮占据,抢不过。穷人要烦恼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现在的他怕是比乞丐还不如,又要担心明天去哪找工作,还要发愁今晚睡哪里。晚饭后,游荡来游荡去也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前半夜还可以假装逛街散步,后半夜人越来越少,就只能公园坐会儿躺会,河边待会眯会,哪里睡着算哪里,可是不能去小巷子里躺,会吓坏路过的妇女孩子,也会被当流浪汉收笼,收笼的话就不是小事了。
今晚,河边有个男人夜钓,他坐旁边大树下看钓鱼,顺便睡着也不会有人怀疑害怕,看着看着一会儿就真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得钓鱼的男人收拾渔具回家,似乎还拍了拍他。
——喂,醒醒?醒醒?要睡回家睡,会着凉的大伯?!
他太困了,靠着大树,呼噜声起此彼伏,没有醒。许久,迷迷糊糊时又听到女孩的窃笑声,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这个点了怎么还不回家,来逗睡着的老敖。
——睡着了吗?小点声,嘘……
——你摸,这个角好可爱,又光滑又Q弹,像假的一样……
——假的吗?那客人会喜欢吗?客人被骗的话,会生气的?!
——你摸摸嘛,不像假的,就是头上长出来的。
——真的耶,哇,摸起来好舒服啊,我们都觉得不错,那些年纪大的客人就更把持不住啦……
被人摸角是很耻辱的事,角连着心,一阵痒痒,身体一颤眼睛一骨碌就醒了,老敖摸摸一双角,QQ的还在,却见得两个年轻女孩一惊,半弯着腰退后几步打量着他,一个穿着工作制服戴着帽子,一个穿着粉白裙子剪着蘑菇头,似乎是晚饭时坐对面那俩孩子。
——谁?
——哎呀,老爷爷醒了啊,好可怜怎么不回家,要睡公园呢吗?
——大半夜穿着衣服睡,会着凉哒,可不能生病哇……
——小娃娃,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才不是什么跟踪嘞,只是巧合而已,老爷爷不要把我们想成什么不务正业,捉弄老人家的坏女孩呀!我们可是来帮你的,是吧莎莎?
——对啊对啊——哎呀讨厌,不可以在陌生人面前喊我名字……要不是为了帮助孤寡老人,我们两个小女孩怎么会三更半夜还在外面游荡?要知道路边的烧烤、手抓饼、煎饺、葱油面是很容易把我们劫走的。吃胖了,客人可就不喜欢了。
——嘻嘻……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走,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以后再也不用和乞丐抢地盘?
——哇!这年头,小姑娘这么直接啊?半夜拐卖老头,你们就不怕警察抓,再说,你俩细胳膊细腿的,打得过我绑得住我吗?
——薇薇,你看你看,他真的把我们当成了拐卖老人的坏蛋了……喂,要拐卖你,你睡着我们绑你不就好了,再说了这可是县城,把我们想成什么了真是?好心好意给你介绍一份工作,爱干不干,谁稀罕,呸!
——别生气嘛莎莎,老头你也真是,好心好意给你介绍工作,想不想试试?可以干一天休两天,赚的很多哟?!嗯?不想的话,我们走了……算了,走,莎莎。
——诶,等等,什么样的工作?工钱一天多少?
——对嘛!具体多少不好说,嗯?和工厂计件差不多吧。
——计件啊?我腿脚可没你们快,多少一件?
——哼哼?工厂计件只是个比喻啦!反正一次能顶得上你好几天的,一天能做几次,呃做几件,不好说哟爷爷,不过,去了你就知道了。
——能具体点吗?开门见山吧,我这把年纪了,能糊口的工作我基本都知道,你们说的这个,模棱两可神神秘秘的。
——你可真心急啊,工作方式嘛?就是聊聊天,说说话,唱唱歌,好不好听不要紧,给客人摸摸你头上的角。爷爷你知道吗?你这对角早就有人看上了,她好想摸呢,还说平时工作那么辛苦,要是能摸摸你头上这对角的话,那该多解乏啊。我们刚刚也试了,Q弹Q弹……
——哇,你们要我做牛郎啊!
——喂,牛郎怎么啦?你嫌这份工作脏啊?靠自己养活自己,又没人逼着你?!呸!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不尊重二位的意思,只是,这门子活我没做过,年老色衰的,你们要不找一找年轻一点的,我知道那边桥洞下有几个体格健壮的……
——操!真侮辱人,老茄子,你他妈的把我们店当什么地方?垃圾站吗?那种垃圾也配进我们店门?真他妈……
——莎,别气别气,我来说。老爷爷,我们观察你好久了,这把年纪生活阅历丰富,处处照顾他人感受,自食其力还洁身自好也真是不多见,我们店的客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阿姨,非常喜欢你这个类型的呢。我悄悄和你说,去年我们就注意到你了,看到你在河边自言自语说话,吹口哨喂狗狗,嘻嘻……哇好有爱心啊……
——什么?你们,你们看到了?
——是啊,还听到了呢。
——听到什么了?
——哎呀,不好说,反正过了没多久,南关菜市场就发生那样的事,要不是我亲耳听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以为和蔼可亲的老爷儿竟然会……哈哈,哼哼人不可貌相。
——好吧!你们赢了。我跟你们走。
——别别别,你抱着被要挟的态度可不好,把你介绍给客人的话,客人一定会从你脸上读出不耐烦的,万一伤害了客人的自尊,坏了客人的兴致可不行。除非你真心实意,乐在其中,和我们同心同德……
——你们对我这个老头子要求太高了吧?就算我自愿应聘你们这个高洁傲岸的岗位,恐怕也做不到真心实意,乐在其中,同心同德吧?你们也不一定能做到吧?我就不信。
——老头,不要随便质疑我们的公司文化和企业精神,我们可是每天晚上开会喊口号,墙上挂着KPI考核,夜里时时刻刻追赶业绩,清晨复盘数据的正规公司,管理扁平,人人都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啊?真的假的,那你们公司墙上是不是还贴着“一家人、一个梦、一起拼、一定赢!”这类横幅?
——哇,老头!你不会去过我们店里吧?这你都知道?
老敖听了,沉默。
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在前面带路,老敖则心服口服地跟在身后五六米处。小姑娘这玩玩那看看,时不时买点夜宵,克制地吃一两口丢垃圾桶,有时也多买一份给老敖,嘻嘻哈哈的,真像一个爷爷带着两个孙女逛夜市。老敖前思后想,怎么也想不出回绝她们的理由,像猎物一样,被俩小姑娘拿捏的服服帖帖。
一路跟一路忐忑,也想半路跑掉,可是又想想这样大的城市,反正也没人认识自己,已经脑门入门,能吃安稳饭能睡安稳觉更要紧,何况又有那么大的把柄在她们手上,她们店老板肯定也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待拐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在黑不笼统的巷子里晕头转向,到了一处略有路灯照亮的小巷,叫莎莎的女孩三下、两下、四下又两下地敲了敲窗户,房间里三下又两下地回应着,莎莎回应了四下,心里的忐忑不安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粉红粉红的店内灯光照亮了,一个身着鲜艳连衣裙、妆容精致的中年妇女冲俩女孩点点头,女孩开心地喊着老板。老板看到老敖时,竟欣喜若狂笑得合不融嘴,一把包住老敖,亲了亲拉进房间。
老敖心里更忐忑了,一进房间立马噗呲笑了出来,房间里全是光鲜亮丽的漂亮女生,听到他不尊重的笑,纷纷瞪着他,老敖抱歉似的收起了笑容。“来阿明商务有限公司”大大的宋体字招牌很严肃很惹眼,前台小妹端坐着小声接打电话,向电话那边报着三百、五百、八百的价格,随后点点头,那边说了什么,小妹挂断电话。
六七个姑娘就像坐办公室一样,一个人一个封闭隔间,每个隔间一套化妆镜,一个沙发,方便姑娘们躺卧。隔间各自装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有养花花草草的,堆满玩偶的,摆满成功学书籍的,办公室氛围很融洽,墙上果然“一家人、一个梦、一起拼、一定赢!”的红色横幅,要不是“来阿明商务有限公司”把他带往办公司后门,又穿过一道又一道关着的门,来到一排粉红色的公寓时,老敖有一种自己终于应聘到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的错觉。
走廊里隔音不太好,有几个房间里传出来嗯嗯啊啊的男人叫声、女孩的娇喘声把老敖彻底了拉回了现实。老板几乎是搂着老敖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和别的房间离挺远,哄着老敖坐下,一开灯,圆圆的激光球,金色的立麦,柔软的真皮卡座,竟是一个缩小版的舞厅。
——你在这坐一会儿,吃点零食,喝点水,约的两点半。别紧张,客人是市里很有身份的人,不是外面那种……
几句话交代完,老板离开包房,房间里死一般安静。老敖心情复杂,有些懵懵的,今晚发生的事情很不真实,虚假地心里砰砰砰乱跳,这把年纪了,心慌到这种程度怎么行,可已经到这份上,再想有的没的已经晚了;隐约中,心里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期待,毕竟是第一次体验这样以前看来不太正经的工作,会是什么样的呢?总不至于让我这个老帮菜……算了,不想了。
忽然,老敖觉查到房间里还有别的气息,很微弱,难道还有别人?老板不是说人还没到吗?现在有两点半了吗?兴许没有。气息越来越重,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产生的,只觉身后突然有人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一对角,没由来的,纤细的手指好温暖。
——将将,抓住啦!哇,竟然又硬又有弹性。
身后响起一句尖锐的夹子音,听喉咙的底色约莫五六十岁,却要模仿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听多了莎莎和薇薇的声音,这个装嫩的声音好勉强。老敖转身要看,却像自行车被抓住了把头动弹不得。
——别动,也别问,不许转过来看我,看见我是要倒大霉的。
听凭客人摆布是职业操守吗?没按照客人说的做会有什么后果呢?没人交代也没岗前培训,按理说公司既然挺正规,应该不会让员工毫无准备就接待客人吧?也许是突发状况来不及也不一定,或者待客之道全屏他自己领悟,不管是不是这样,结束后问问莎莎和薇薇,或者问老板,老敖果然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他分神的片刻,一条光滑的丝巾遮住了他的双眼,饶了两圈从脑后打了结。落入漆黑之中,他的脑袋和上身被女人从身后紧紧抱住,柔软纤细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把玩着他一大一小的两只角,果然是很富有的人呢,这样的年纪手掌皮肤竟然保养的这么好。女人淡淡的香水味包裹着他,薄薄的衣物划过他的脸,双手摸够了他的角又摸脸,然后手指顺着前胸往下,不知道女人这细皮嫩肉摸着他这一身褶子肉、疙瘩瘤子是什么感觉,嘴里一阵阵啧啧啧的奇怪唇音。
老敖被摸来摸去很不好意思,虽然按照人的身体时间算,女人至少年轻他四五十岁,可玉体翩跹只是让身体有些痒痒的,下面却完全硬不起来,他想牛郎如果面对客户硬不起来的话,是十分丢脸也很让客人没面子的,会误认为员工嘲笑客人没有吸引力,这样不好,既伤客人自尊,也损伤公司名誉。
——对不起。
——嗯?怎么了,老家伙?是被我揉搓的不开心了?
——没有,您是客人,您应该的,可是……
——可是什么?被遮住了眼睛不乐意?想看我?
——不敢不敢,如您所说,万一真见到尊荣,恐怕确实会坏了您的事,毕竟客人的身份是要保密的。
——啧啧。我真没看错你,你果然温文尔雅,和别的虚伪种马不一样,心里干净。
——您过奖了,我心里还行,只是……我实在不想瞒您,我从医院出来好几天了,今天是第一天上岗,从出院算起,不,如果从上次护士给我擦身体开始,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清洁了,如果从我病倒开始,至少两个多月没洗澡了……我怕……
话没说完,女人往后大跳了一步,从是地方扯过去一条毛巾、布之类,用力擦手、甩手,不过嘴上没问候老敖的家人,斯斯文文一声不吭。
——没事,不怪你。也难为你老板,没来得及准备准备就把你带来了,正好,我来给你洗洗澡。
——诶?别别别……
——紧张什么,又不脱你衣服……
女人不知道从包里还是袋子里掏出什么东西往老敖头上摸,似乎是一种很干爽的粉末,滑滑的,味道像醋,酸酸涩涩,有些刺鼻。两只角被涂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抹脸、抹胸、抹肩膀,说话不算数,说不脱衣服可还是脱了,又开始用酸粉末抹他肚子、后背,把手伸到那里,也抹了一个遍,老敖被酸酸涩涩的粉末呛得受不了,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爬起来要摘眼罩,手和头却突然挨了一闷棍,瘫坐在地上。
——老实点!别乱动!
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身板极其结实,一只手把老敖拎回沙发。
——哈哈哈……老家伙不用怕嘛……只是给你清洁一下下,不要紧的。
女人拍了拍手,整个包房都是那种酸酸的粉末味道,老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漂白粉吗?消毒粉?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突然,毫无防备的,女人用湿湿地舌尖舔了舔他的脸,让他一阵寒颤。
——你给我抹什么了?酸酸的,你还舔,是能吃的东西?
——哇哦!老家伙好聪明,能吃,不过只能吃一点点,少吃多餐,吃多了可不好,吃了以后精神焕发,很有干劲呢。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你舔舔自己就明白味道了。
——我才不上当。
——就算你想,我也不允许,毕竟咱们还要合作呢。
——看来,我根本不是什么临时找来的牛郎,是被你绑架了吧?哼,你挺没准头啊,我这把年纪,无牵无挂,你绑我有什么用?我有什么可以要挟的吗?臭女人!
女人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几次想开口,又闭嘴踱步。老敖被架着手,蒙着眼,根本不知道对方接下来的意图。
——哎呀,我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你这样无家可归的老头,在小县城里艰难谋生,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动不动身体垮掉送急诊进ICU,多可怜啊,我原以为只要给你一份不错的工作,你就能安享晚年。现在看来,必须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了……
说完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身后的男人,抬手就给他一拳,重重打在脸上。
——住手,坤!没让你打他,你怎么这么蠢……哎哟哟,老家伙没事吧,我好心疼啊,都怪我,平时没把他教好,让你受委屈了哦。
——嘁,哈哈哈,你这蛇蝎女人,对我了解的挺多啊,说的没错,这种艰难的日子我早已经过够了,你确实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说服我帮你做事,你看,那两个小姑娘随便诱惑我一下,我就来当牛郎了,为了一口饭吃,我很容易妥协。可是,你实在太笨,你连自己的计划都没告诉我,稀里糊涂就把我打了,你觉得我还会随随便便替你做事吗?就算我给你当走狗,你信得过我吗?蠢女人。你往我脸上抹的这玩意儿,挺贵吧?这一趟干洗你破费了啊,你的夹子音像吊死鬼,让我恶心。
——你?!好——好你个老茄子,咳咳,不,我不能暴躁。老家伙好一个伶牙俐齿,我差点就上你当了,没错,在你看来我确实笨了点,我到现在也没告诉你,要你做什么,不过没关系,你已经猜到了。你全身上下抹的是我们刚到的顶级货,很贵的哟,你帮我们走一次货,够你女儿养老院好几年经费呢?1
——什么?你……
——哦?老家伙紧张了,哎哟哟,我可是派人跟了你好几年了,你的底细,你和你女儿珍珠的纠葛,我可全知道……哎哟,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哨子,这个哨子好像是稀罕东西呢?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没人知道?你以为你把哨子往土里一埋就能埋掉你的罪孽?!
——罗广标本就该死!那种祸害女人的垃圾,我杀了就杀了,被抓到又怎么样,我大不了挨枪子。
——说的倒容易,可是你女儿呢?哎呀,就怕警察最后查到那个养老院,怕是连她的心上人都保不住吧?陈勖,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就这么轻易被拿捏住了呢,那以后我们走货就更容易啦。
——你!操你妈,我做的事,和他们无关!
——哎哟哟,你想操我妈?可以啊,她快入土了,真好少个伴,我不介意你当我老爸,老茄子,嘻嘻。把她嘴绑上,老家伙你好好在这里反思,我就坐这里,天亮前,是跟我走,还是你、你女儿、陈勖身败名裂,你——来——选,嘻嘻。
无边的黑夜,老敖浑身痉挛般疼痛。两个选择,不论哪个,结局都一样。如果被警察发现自己的罪行,知道自己用无法理解的方式杀了罗广标,警察一定会查珍珠和养老院,到时候养老院的秘密就保不住了,陈勖深爱珍珠二十多年,莫须有也会受牵连的。假如跟着这女人卖白粉,祸害别人,同样会连累女儿和陈勖,这个女人真是歹毒啊。女人的话真假难辨,又无从知晓她到底知道老敖和珍珠多少事情,虽然老敖早就和女儿闹掰了,可亲情还在,总不能这样莫名其妙害了这对苦命鸳鸯。
门外一阵惊慌,听着像老板的声音,老板直接冲进包房,房间里的两个人来不及问话,就被打断。
——警察来了,快跑!
——啊?怎么可能,坤快跑。
那个叫坤的男人,一溜烟跑了,而对老敖上下其手的恶毒女人,跑到他身后的沙发边,慌慌张张地收拾包包之类的贵重。老敖虽然看不见,声音却听地真切,不顾一切从沙发上翻过去,一把抱住那女人,女人卸下了夹子音,嗷嗷喊叫,照着老敖的头和角一顿猛锤,疼地角都快断了,老敖强忍着剧痛,依旧死死抱住她。
女人见捶打没用,突发奇想用力掰老敖的龙角,老敖有如被切断命根般疼得撕心裂肺,松开双手去护角去寻女人的手,女人见状要逃脱,却被老敖攥住左手四根手指,跑也跑不得,急得大哭大喊:
——坤,救命,救命啊!操你妈啊,来救我……
那提前跑路的男人真的来救,对老敖一顿猛砸猛踹,石头般的皮鞋,铁一样的手臂钻进老敖衰老的肋骨、肚子、脸和手臂上,灼热的液体从老敖的鼻孔里、嘴里、内脏里汩汩流出,霎时间天旋地转,五脏滚烫,几要不省人事。
——队长,快来!这有伤者……快!快送医院。
许久,真的是好久好久,仿佛过了几天几夜,在一片黑暗之中,老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知觉,隐约觉察到警察来了,听到自己要被送去医院,老敖还算有力的右手紧紧拽住其中一人的衣角,左手颤颤悠悠抬起,微微张开。那人立马明白过来,轻轻握住老敖的左手。
透过长满老茧的手,一枚巨大的钻石戒指,如海上的明月,闪耀着夺目地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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