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葬

　　他摇了摇头，有些胀痛，像这六伏天，昏昏沉沉。

知了声不绝耳边，轰鸣，是轰鸣，吵的他分不清是知了叫还是耳鸣。

　　透过树叶的空当，他看见了半轮月，睡了多久了？他要回家。

　　离近自家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形站在门口，翘首望着自己站的这条路，远远的，远远地，他脸上绽开了笑容:“奶奶！”

　　奶奶笑容还是那么温暖，依旧和蔼可亲：“你又跑哪玩了，现在才回来，饿了吧。”

　　“没有，捉知了困了，在树下睡着了。”

　　“你个野小子，也不怕被蛇咬了。快来，肯定饿了。”

　　奶奶做的饭特别好吃，那么香，他一边猛吞着碗里的饭，一边看着正笑着看自己的奶奶，可能是玩疯了，眼睛有些花，奶奶的脸上突然开始爬上皱纹，他却没有怕的感觉，只觉着自己怎么也吃不饱。

　　他看着奶奶慢慢起身收拾碗筷，一步步地从院子走近厨房，一步步地，身子越来越佝偻，他有点难受，有点想哭。

　　在屋外摆着床，白色的蚊帐挡不住漫天星辰，他躺在奶奶旁边，奶奶摇着蒲扇，他享受着风，奶奶说，那颗是织女星，那颗是牵牛星，那颗是爷爷，它旁边的空位，以后是她。

　　他笑了，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困了，慢慢地，又睡了。

　　天亮的他又背上了书包，奶奶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上了车，摩托车轰鸣声里，奶奶面带微笑，脸上已经被皱纹布满，腰也更加佝偻了。

　　“奶，自己在家注意，我周末就回来。”

　　奶奶跟着走到路旁，摆着手，依然是那笑脸，笑着，笑着，他哭了。

　　摩托车突突走到村口，快要拐弯了，他知道奶奶还在路口看着他，看着她最疼爱的孙子，她最想一辈子疼爱的孙子。

　　他没想回头看，但在转弯那一霎，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那道佝偻的身形就那样立着，像是雕塑般立在那里，只是，他在最后一秒时间里看见奶奶把手抹上了眼睛。

　　他嘴里流进了一滴泪，不甜，也不咸，是苦的，是热的。

　　摩托车开到了镇上，很顺利地，他坐上了去城里的大巴车。车上一个人都没有，连司机都没有，那么空，空的他都有些害怕。

　　今天高考了，对，就是今天。他匆匆忙忙跳下车，不要命一般顺着那条路往回跑。

　　他没有去参加高考，他要回家，他要回家，看那一颗星星，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

他在高考前一秒跑出了考场，老师没能拦住他，他坐上了返程的车。

　　他发了疯一般的跑，书包是个累赘，在背上拉扯他的身体，降低了他的速度。它不让他回到那片树林，那棵树下。

　　他丢了书包，三两步就跑回了村，又急匆匆往小树林跑，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奶！”他声嘶力竭，声音变得怪异，泪水奔涌。

　　那半露在土外面的，被漆的油亮的棺材，那一铲铲覆盖上去的土，仿佛是要把他所有的希望埋葬。

　　邻居杨伯，村东李叔……他们奋力，却没能把他拉住，他们张嘴说着什么，一张一合，他一个字都没听见，就只是怔怔地站在土堆旁，眼泪滴湿了一棵怪异的草，村里人把那种草叫做含孝……

　　他看着，眼泪慢慢干了，有人把他拉到一旁，他眼睛死死盯着一点点，快要彻底消失在土里的那新棺材。

　　他突然冲了过去，他把头对准了仅露出来的棺材一角，他笑着，笑着，要笑着去那条路上找到奶奶……

　　突然觉着好累，他睁开了眼，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星星点点，那天上的星星多了一颗，他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了身旁那块已经有了些许斑驳碑，那是立着的，天上的一颗星……

　　

追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