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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无意间给朋友观看我手机里的照片,那不过是些我以前在家乱拍的。
“哇,这娃真调皮,居然爬到树上去了。”朋友笑道。
“那是我的一个小堂妹,呵呵。”我也乐了。
“这,这位中年男子是谁呢?咋看起来有点面熟?”朋友疑惑的打量着我。
“呵,看他那么帅就应该想到他是我爸啦!我跟他长得像吧?”我得意道。
“是有点像,他,应该很辛苦。”朋友的目光忽然落到了相片那个中年男子的左手上。
当看到朋友略有诧异的目光以及听到朋友充满同情地吐出“辛苦”这两个字时,我的心不由得惊了一下,像是一根被人不小心碰到的琴弦,发出了一声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的悲沉的弦音,我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了……
那一年的高三,在那一个试卷满天飞,汗水遍地洒的年华,我也像其他学子一样为高考而奋战,很少有时间回家看看,父母那时都在镇上的纺织厂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我偶尔回趟家,他们也会特意买点好菜回来煮。
饭桌上,母亲也只是问我一些生活琐事,父亲则在一旁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饭菜,顶多也就是问下我的生活费是否够用。我总以为,父母对我的学习不会太在意,不会像其他家长一样为了个成绩排名而要求怎样怎样,因此,我的学习也没有形成太大压力。
当然,作为高考生,身边总会有人问这问那,“娃,准备考哪所大学呀?”“去年你堂哥考得那么好,你也不能输呀!”“咱这山旮旯的,没几个大学生,你可要争气呀!”虽然,这些话语都是乡亲们的好心劝勉,但话听多了心也就开始乱了,甚至有点反感,毕竟自己一个黄毛丫头,平时没啥抱负,学不到家,现在又面临这么多舆论压力,这如何是好?有时烦恼了甚至硬硬的抛了一句:“考不上大学大不了去打工。”而这话恰好让父亲听到了,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往日的慈祥已消失不见,腮帮处轻微动了一下,眼神茫然而略有感伤,但他依旧没有说任何话语,背着手,悄悄走开了。
日子依旧风平浪静地过着,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家长倒比学生还紧张。十年寒窗,在此一搏,哪位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金榜题名呢?为了给孩子创造更良好的学习条件,不少家长可谓费尽心思,不惜“孟母三迁”地把孩子放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将孩子接回家,请家教做考前辅导,给孩子补充各种各样的营养……
看到别的父母如此兴师动众,我不以为然,但想到自己没有得到父母更多的重视,忽而又觉得有点心酸。也是,父母此刻应该还在纺织机前不分昼夜地忙活吧,柴米油盐,收入开支,这些生活琐事已让他们够操心、疲劳,他们那么辛苦的工作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能安然在学校读书还奢侈什么呢?我安慰着自己。
黑色的六月如期而来,别的同学都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整装待发,而我,依旧平静如初,考就考呗,考不好父母也不会怪我,这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插曲。以这种自我安慰的态度,我总算熬过了这段被社会过度聚焦的日子,虽然心里清楚自己考得不是很好,但考完了心里至少到了一种解脱,这下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书山题海了,终于可以回家自由自在地玩个够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呢?怀着一颗释然而无谓的心,我带着行李,欢快的踏上了回家的车。
回到家,时间还算早,本以为父母工作还没回来,出乎意料的是,餐桌上的菜已摆放整齐,热腾腾的,正冒着清香,看着就让人嘴馋。我忙放下行李,刚想洗手去吃饭,这时,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
“考得怎样了?才两个月不见,看你瘦得像只猴似的,我跟你爸知道你今天回家,所以提前下班回来给你弄点好吃的。”
我早就想过回来会有人问我高考情况的,所以就如实回答:“一般般,考得不是很好。”
“哦,没啥儿,娃尽力就好,快来吃饭吧。”显然,母亲有些失望。
“爸去哪了?咋没看到他?”我向母亲问道。
母亲放下手中刚洗好的碗,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他,他在房间里,擦好药酒就会出来吃饭的。”说着,母亲便开始摆放碗筷。
“药酒?爸受伤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心里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唉,上个月下旬,你爸在厂里用那台机器打毛时,不小心被那毛线绞到手指了,左手的无名指只剩下半截。想起当时那情景我就发毛,你爸摁着那半截喷涌着鲜血的手指,自己去拿绷带止血。当我发现他的时候,那绷带已染得鲜红,血从绷带渗出来,不住地往下滴。当时看到你爸额上那豆大的汗珠,我这心都……”母亲的脸色突然显得苍白起来。
“但事后你爸却一再提醒叫我别把这事告诉你,好让你安心高考。”母亲补充道。
听了母亲的话,我顿时懵了,十指连心哪,回想以前我去验血的时候,指头被医生用针轻轻刺了一下我都痛得想哭,更何况父亲的手指是被穿梭的毛线给生生割断了一截,难以想象,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入骨的疼痛。而父亲竟为了让我安心高考而将其保密,独自去忍受那锥心的痛苦,可我却……
心乱如麻,我呆呆地坐在饭桌旁,心不在焉地扒着饭。这时,父亲拖着疲倦的身子从房间走了出来,一股浓重的药酒味也随之飘来,混杂在饭菜的香味里,似乎要把人引向遥远的故事里去。
父亲似乎苍老了很多,头上新添的银丝便是无情岁月留下的痕迹。他左手无名指上绑着一圈圈绷带,白色的绷带已被药酒染得暗黄,那无名指已无法弯曲,直挺挺的臃肿得像根小粽子。因左手无法托起饭碗,吃饭时,父亲只能把头弯下,将嘴巴凑到碗边,右手拿起筷子轻轻扒饭,才勉强把饭送到嘴里。
看到这一幕,我手中的筷子忽然停住了,我低着头,凝视着碗里一颗颗雪白香软的饭粒:它们是那么微小而又那么珍贵,它们从哪儿来?它们又凝聚了父亲多少的汗与血?渐渐的,我的视线模糊了,想对父亲说点什么,但,喉咙却哽咽了,鼻子一酸,抽进的依旧是淡淡的药酒味……
久久的,端详着这张我无意拍到的照片,泪眼模糊中,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劳碌的身影。照片上,他左手无名指伸直展开,手上的皮肤干裂,粗糙,手背上青筋突兀,像颓墙上蜿蜒盘旋的爬山虎的根茎。那半截手指无奈的伸着,它已没有了指甲的点缀,也没有了它所该有的灵活,而平添了一份因缺陷而带来的隐秘的忧伤。它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是担心别人看到它的伤口?还是怀恋那失去的指尖?亦或是鼓舞自己要学会坚强?
当指尖不再是指尖,父亲依旧是那样高大,严肃,他那勤劳而坚强的生活态度一直鼓舞着我前进,而他那无言的父爱即是我心底永久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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