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白凤如昔则是整天都要待呆在雀阁之中,无聊之时坐在窗前发呆,偶尔轻轻哼唱一支不知名的歌,她的歌声永远都是舒缓流畅却又夹杂着哀婉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时间如流水般一去不返,这样的日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于如昔而言却是噩梦地步步紧逼。
她一直都在渴求着那个身影的出现,即便她知道他的到来可能依然无法改变这一切,但是她只是想在此之前能见他一面,只是,有些不甘心。
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
今日,就是最后的时间了,当小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突然变得很平静,仿佛早已做好了坦然接受的准备。
如果是祸,终究是躲不过的。傍晚时候,墨鸦最后一次看到在雀阁上的她,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远处的天空,奇怪的是墨鸦并没有从她眼中看出沮丧恐惧甚至一丝的、怅惘。此刻的她依旧穿着一件红的耀眼的衣服,这样妖艳的色彩穿在她的身上却没有让人感到不舒服,仿佛红色衣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
最让墨鸦惊奇和难以忘怀的是她完全披散着的万千青丝,在清风的吹动下飘扬浮动,衬得她的整个人更加白皙和灵动,仿佛脱离凡世的精灵,与豪华奢侈的亭台楼宇格格不入。
墨鸦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句话“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却满是自嘲,他居然也能想出这么文绉绉的一句话来。
人都是爱美的,墨鸦也不免俗。
对于美好的东西人们总是满心欢喜,喜闻乐见。美好的东西同样有值得被欣赏的价值。如果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利益纠葛,人没有贪婪的本性,那些美好就可能被万千眼光欣赏、赞叹,而不是争夺、占有和毁坏。
就好比将军的每一个女人,每一次墨鸦都会以欣赏的眼光看着被迫待在囚笼的她们,仿佛在观赏一件艺术品。可他也知道,无论多么美好的艺术品,到了将军的手里,就是他个人的私有物,随时把玩,随时丢弃。
既然免不了这样的命运,他又为何不能在此之前好好欣赏呢?
可是令墨鸦不解的是这个时候她应该悉心装扮好,然后等到了时间去见将军才对,再怎么说也不该这样呃…披头散发,头上甚至没有一个装饰品,难道她打算就这样去见将军?
如昔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因为墨鸦发现那双一直注视着天空的眼睛现在已经转向了他。
于是他也就不避讳地跃上了雀阁一旁的房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起“他不会来了吧?”又在心中加了句,来不来其实都一样,他又能拿姬无夜怎么样呢?
出乎预料地,如昔的眼睛里并没有浮现丝毫情绪波动,只听她淡淡地回了句“嗯,我在等你。”
“等我?”墨鸦有些疑惑。
只听她又继续道“在这里我不知道其他人,唯独你,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认为我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如昔盯着他,眼神诚恳“我不知道,所以我在尝试。”
墨鸦淡漠地开口“恐怕你要失望了。”拒之千里的表情。
如昔沉默了。
墨鸦也不想久留,于是丢下一句“你时间不多了,还是先梳洗一下去见将军吧。”就要离开。
“我求你。”轻颤的声音,恍惚间墨鸦似乎听出了一丝绝望。
那双迈动的脚终究停了下来,良久才回过头来“你说。”
如昔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喜,她从衣袖间掏出一个信封般的包裹递给墨鸦“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成琅,请帮我转交给他。”
“是信?”
她点头。
“你哪来的笔墨?”墨鸦清楚雀阁里是不允许带进这些东西的。
如昔垂下头“你别问了。”
“你这样会连累……”墨鸦本想责问,在看到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以及右手指上微不可查的细小伤口时,心中了然。
“何必呢?他看到又能怎样?”
如昔没有再做任何回答,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看着那空荡荡的雀阁内部。
直到墨鸦转身离去那一刻,她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只是墨鸦不知道,这就是如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遥远的天空慢慢地被夕阳染成血红色,夜也在悄悄地降临。
“姑娘,你还是梳洗一下吧,将军他不喜欢有人这样……”小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来督促她了,可是如昔始终不作任何改变。
“小婉,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如昔突然问道。
“啊?”听到这样一个与目前的事毫无相关的问题,小婉又疑惑又惶恐“小婉不知,姑娘怎么了?”
如昔却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觉得戴着那么多头饰,会太累。”
“可是……”
“你下去吧,小婉,剩下的我自己来。”小婉还想说什么,却被如昔打断,只得悻悻地退下。
如昔走到窗前,看到天空中火一般燃烧的绚丽晚霞,仿佛一幅铺展开的笔墨图。
她喃喃道“夕阳好美啊,成琅,我终究等不到你的到来了。”
“可是,可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将军,不,不好了……”一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将军内府。
正在饮酒中的姬无夜眉头皱起“什么事这么慌张?”
“是,是如昔姑娘,她……”
“她怎么了?为什么还没过来?”姬无夜厉声问道。
“她,她死了……”士兵终于胆战心惊地说完了话。
“你说什么?!”手中的酒杯被姬无夜摔成了碎片。
那士兵见此场景哆哆嗦嗦地接道“她从雀阁上跳了下去……”
是的,那个拥有着倾城绝色的女子,毅然选择了一条自己的道路,惊鸿艳影划出一道生死弧线,如同昙花一现,从此香消玉殒。
墨鸦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那么可否在这宿命之间做一次选择?答案总是无形的。
当他亲眼目睹生命的流逝时,是否真的无动于衷呢?他只是下意识的去阻拦白凤,不可否认,他不想让白凤看到这一切,可是,该呈现的必然无法被隐藏。
白凤清澈的眼睛里流动着的又是什么呢?
“看也看到了,走吧”墨鸦拍了拍白凤幼小的肩膀,强行拉着他离开。
然而那抹残红依然在他心底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烙印。
血色的衣衫,殷红的液体,仿佛大地上一朵妖娆绝色的花。只是那花——已然凋谢了。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吗?!”墨鸦走进将军府内的时候,就看到姬无夜正满怀怒火地责难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众人。
墨鸦明白这个时候的将军无疑是暴躁阴狠的,所以下面这些人不知道又将面临怎样的腥风血雨。
而他却只能静观,熟视无睹。
在这样一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谁的生命尊贵,谁的生命又低贱呢?或许这些都不需要明白,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论生命。
墨鸦走出将军府的时候,夜幕已经吞噬了天地,天空中干净的找不出一颗星子,远远的密林深处传出了鸟类几声底底的哀鸣。
迎面走来一位与墨鸦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此人与墨鸦同属夜幕百鸟之列,名为斑隼sun。
斑隼不苟言笑,冷情至极,所以他与墨鸦向来也没什么交集,他的任务从来也不避嫌,是姬无夜手中的一把明箭。上次去怡香苑抓人的便是他。
虽说两人没什么过节,但是墨鸦始终有一种感觉,斑隼很仇视他。即便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可是每每遇到他,两人相视的那一眼,依旧有冷冷的凌厉之气在他们之间涌动。
比方说此刻,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那眼神却已经说了一切。直到擦身而过,那人渐渐走远,这种冷冷的氛围才算缓和。
墨鸦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屋子里光线很暗,但是墨鸦眼神向来很好,尤其是到了晚上,这一优势更为突出。所以他一进来就看到背对着他侧卧的白凤。
良久,似乎轻叹了口气,墨鸦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你还没睡。”
黑暗里的身影轻轻地动了动,却不答话。
墨鸦又道“在此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你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在所难免的,这只是个开始。过去的已然过去,而以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事需要你去感受和明白。”
那身影似乎坐了起来,墨鸦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楚地听到他冷冷的话“墨鸦,我讨厌这样的你!”
为什么论及别人的生死他总是这般坦然平静?为什么那些血腥的罪恶不能让他有一丝羞愧?为什么感同身受的自己却还要听任他的教导?为什么!
“我也讨厌,可这就是我。”墨鸦淡淡地回了句。似乎丝毫没有被他这句话影响。
随后又毫不留情地说道“还是收起你那点被称之为良知的东西吧,别跟我说什么感同身受,在这里,没有良知就是最大的良知。”
墨鸦离开了。
夜,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要吞并黑暗中的少年。漫漫长夜,何时才有下一个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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