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温月蹲在两面墙形成的角落里,手里拿着泡面,疯狂地大口大口大口地吞咽,她被呛住了,身体剧烈地震动,泡面没有端好,洒了一地。
她想大哭,可是她得脸被咳得通红,嗓子的不适让她咳出了眼泪,她瘫坐在地面上,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咳嗽,她终于缓解了气管的不适。
看着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她开始不顾形象地开始哭,歇斯底里。
冷风吹进她的喉咙里,她觉得冷,于是,她开始打嗝,脸被泪水洗得越发冰冷,她坐在了地面上,把双腿蜷起,把脸埋在臂弯和腿之间。
电话在地面上来回震动,她抬头看着震动的电话,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她把下巴支在膝盖上,电话还在震动,她抬头吸吸鼻子,拿起手机,接通。
喂?
是姑妈的声音。温温啊,我给你转了点钱,你先把房租交上,我听你爸妈说你被中介骗了,你也不接我们的电话,我就换了个号码给你打。
谢谢姑妈,后面我有钱了转给你。温月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调整气息。
温温啊,不是我说,你就听你爸妈的进体制内吧…嘟嘟嘟,温月挂了电话。
从18岁到23岁,她听了太多这样的话了,放弃吧,不要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你做不到。
现实一点吧。
不要浪费时间。
这些声音真的刺得她耳朵快要炸裂。
她拿着天台上的扫把清理洒了一地的泡面,她的清扫得很慢,她觉得她的眼睛痛,痛得她只能停下打扫,闭眼休息。
她在想,梦想到底代表什么?
是无数人追求的美梦,还是苦难与折磨?
亦或者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份没有截止日期的等待。
温月真的很喜欢音乐,可是这样的日子太苦了。
18岁那年,温月进入大学,按照父母的要求学了英语专业。
她很喜欢音乐,但不是艺术生,所以没有办法学这个专业。
新生军训,休息期间,同学们一起做游戏,击鼓传水瓶,传到那里谁表演才艺,传到到温月这里,她有点慌张。
她根本不知道表演什么,人群的起哄声越来越大,来一个,来一个。
9月份的夜晚,她急的额头冒出了汗,没人知道她害怕在人多的地方讲话,更别提表演节目。
旁边胖胖又可爱的女孩子栀栀,她的室友,给她打气,挽住她的胳膊说,说,在寝室,老是听见你自己一个人洗衣服,拖地的时候唱歌,我在床上玩手机,我都听见了,可好听了。不如你表演个唱歌吧!
温月犹豫了一下,攥紧了衣服,那好吧。
她走到众人面前,轻轻地,小声地唱起来,路灯变成了她的聚光灯。
她的人生里,很少有这样的主角时刻,能被很多人注视。
她攥着拳头,呼吸急促,她在人群中看见了栀栀,她竖起了她的大拇指。
她闭上眼睛,放声歌唱。
她想,她终于可以自由,大胆地做一件事。
而这次开始将成为她一生的羁绊。
军训结束后,人潮流动,温月低着头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地面前方有人的脚步停在了她身前。
她抬起头,男生笑得很灿烂,不是她班里的。他把手机屏幕点亮,拿着手机问,同学,你的歌唱得很好听,我可以加一下你好友吗?
温月才看见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有些惊讶,她是出了名的书呆子。
她想了想,出于礼貌同意了。
那我们以后再联系。他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小跑追上了一群男生,他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这是温月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存在感。她脚步变得愈发轻快,她觉得脱离了家庭真好。
她回到宿舍,侧卧在床上,看了看刚才男生的头像,是一只白色毛绒绒小狗,是比熊吗?是他自己养的吗?真的很可爱。她想。
她一直都很想养狗,但是母亲从来不同意。
要不要和他聊天?可是我不认识他?
也许是今晚心情特别好,她鼓起勇气,按了几下键盘,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好,我叫温月。
她放下手机,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要不要再说些什么?
她看着依旧只有一行信息的页面。
十点就已经睡了吗?还是我打招呼,太晚了?
她想起他跟她打招呼时落落大方,笑容灿烂的模样。
学生时代她很少有机会和男生接触,这个男生是她幼年时一直想成为的模样。
她翻了个身,侧卧着,重新拿起枕头边手机。
看了看聊天记录,算了吧,还是。她把手机放下。
第二天早上,温月收到了回复。
你好,我叫江逾白。
从那天起,江逾白经常跟温月聊天。
她得知,他的头像那只狗就是比熊,是他七岁生日那年父母送他的生日礼物,可是狗狗已经不在了。
江逾白也喜欢音乐,他很擅长吉他,偶尔会发一段吉他弹唱给她听。
江逾白很会安慰她,她偶尔会跟他说一下她的烦恼,他总是把她哄得很开心。
江逾白约了她几次,后来他们经常一起散步。
她告诉江逾白,她心中的音乐是高贵的,是纯粹的。
江逾白回应,音乐是一个人内心的声音。
温月以为找到了知己,另一个真正热爱音乐的人。
在很多个秋日的黄昏,无人的教室,他们坐后排的座位上,他手把手教她弹吉他。
他的眼睛看她练习得很认真。
她那时并不懂什么是暧昧,只是总想见到他。
女生的第六感让她觉得,她跟他想得也许不一样,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直到那天,温月晚上去操场跑步,冬天的天很冷,她跑了几圈才出汗。
她跑步途中听见了吉他声,她觉得熟悉。操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吉他声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被吸引了,直到她穿过人群,看见坐在人群中央的江逾白,和靠在他身后的女生。他们背靠背。
他拿着吉他,边弹边唱,背后的女孩子摇头晃脑,周围还有很多女孩子。她们穿着颜色鲜艳的羽绒服,戴着可爱的帽子,手里或多或少拿着包或烤红薯。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江逾白离她那么遥远。
她慢慢退出人群,那个从来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没有再回过江逾白的消息。
回到宿舍,只剩一个人的栀栀看到她的不对劲,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她立马起身下床。
坐在她身边小声问她,怎么了?
她抱着栀栀哭得很凶。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栀栀的安慰声她也一句都没听见。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江逾白的存在,她从来都是独立独往。跟江逾白说得话已经是她曾经半年的话了。
那天晚上,她流了很久的泪,她看着月光在头顶的墙壁上彻底消失。
她心中的音乐不再纯粹了。
她身边的很多人,慢慢拿到了奖学金,学生会,做活动,只有她不知道做什么,某天下课,温月看着空无一人的宿舍陷入沉思,我可以做什么呢?
或许我可以参加歌唱比赛吗?
可是我真的可以吗?
她忽然想起了江逾白,他的自信,从容。
温月决定试试看,就这样,她参加了她的第一场歌唱比赛,她拿了奖。
在未来的大学时光里,除了上课,学习,就是练习,学习自己不太专业的领域,音乐。
她参加的唯一的活动就是各种歌唱比赛。
虽然她讨厌江逾白,但他确确实实影响了她。
她慢慢变得像他一样,不再害怕人多的场合,在比赛中她交到了很多朋友。
她不再独来独往,不再低着头走路。
她热爱音乐,就够了。
暑假回家,父母得知她在弄什么音乐,很反对,但还好,她糊弄糊弄过去了,她也不在他们身边。也管不着。
和平维持到大四。
临近毕业找工作,那天,她在房间里,小声练习音调,父亲推开房门,走到她书桌前,照常问她,你找工作怎么样?
温月扭过头看乐谱,并不想说话。
父亲咂嘴,表情不耐,瞪着她,说你是不是又整你的音乐,让你进体制内咋回事儿不听话呢?
父亲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谱子,狠狠撕碎。
她来不及制止,看着一地的纸屑,浑身颤抖,她大声吼道,你别管我!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父亲推出房门,重重关上门,慢慢捡起地上的纸屑,铺平,贴好。
她曾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还是她太天真了。
父母并不会尊重她的想法,也无法给她想要的帮助。
她迫切想要逃离。
面试通过,是一家普通的公司。
她的职位是与歌唱有关的工作。
她发现,这份工作并不是单纯意义的创作性音乐工作,它甚至有点机械,不需要怎么动脑子。只是帮别人打打下手,她只能利用下班时间练习。
专注的时间和精力越来越少。
但她开始发往视频网站发一些音频,收获了不少人的喜欢。
可是除了自己找的工作,音乐依旧没有赚到什么钱。
可是她慢慢可以逐渐确定自己的风格。
她以为在另一座城市生活,父母的声音就可以消失。
当她一年的房租被中介骗走,房东赶她走,她一个人拿着泡面恍恍惚惚地上了天台。
她把扫把放回原处,温月迎着冷风,在天台上吹了很久。
那些声音从来没有消失过,你还是没有取得成功。
所有人都能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
还要继续所谓的梦想吗?
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呢?温月想了很久。温月以为,自己变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
她还是想要脱离那些声音,不被影响。
她还是喜欢独处,还是那个18岁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女孩。
不过这一次,她接受她的性格。
她依旧选择———继续。
也许这条路,依然很难走。
从前也许会埋怨,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从前很想要一个结果,迫切想要。
可时间教会了她等待,教会了她承受。
温月看着天台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想,我的音乐已经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
我相信,一直走,能得到的回报一定是巨大的。
因为我愿意为之付出并为之牺牲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世俗的成功会带来真正的自由,我会找到我想要的自由。
也许偶尔还会崩溃,但还是可以承受。
这是我的选择,那就让我承受我该承受的。
也许以前还会犹豫,但这一刻,温月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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