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姑姑的一盏灯

作者: 上官飞鸿 | 来源:发表于2024-07-26 20:58 被阅读0次

    我叫小军,军队的军。我从小就非常贪玩好动,无所事事。直到有一天,我的姑姑改变了我的生存状态。

    我的父亲有三个姐姐,所以我有三个姑姑。大姑是乡村的赤脚医生,一辈子守着一个条件简陋的小诊所,给村里的父老乡亲们看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经验丰富,称得上是药到病除;二姑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主要协助村支书调解村民之间的矛盾纠纷,负责妇女方面的建设与宣传工作;三姑学历最高,是一位小学数学老师,因为她年龄最小,从外表上看起来也最年轻最有活力。我的三个姑姑都非常疼爱我,但是我和三姑的感情最为亲近。所以,我这里所说的姑姑,特指的是我的三姑。

    姑姑虽然职业是老师,但是她为人和气善良,谦逊低调,从来不好为人师。如果别人不询问她的职业是什么,她从来不主动在人前说自己是老师。

    三姑家距离她工作的镇中心小学很近,也就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可是,奇怪的是,就是这么一点距离,她每天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我试过,这段距离走路也就是五分钟左右,完全没有骑自行车的必要性。我问姑姑何必这么麻烦,姑姑却说,这是一种上下班的仪式感。我那个时候年龄比较小,尚且不明白仪式感的意思,但是我觉得姑姑非常了不起,至少她给我的感觉和一般的农村人是大不相同的。

    我小时候每次到了姑姑家,第一件事就是钻进她们家的小厨房里,像一只饥肠辘辘的小猴子,四处寻找食物。当然了,最美味的莫过于姑姑亲手腌制的酸萝卜。那些酸萝卜长长短短,大大小小,但是无一例外味道非常地好,让人吃了还想吃,吃了总念着再吃一回。姑姑看着我贪婪的模样,只说随便吃,但是吃坏了肚子她可不负这个责任。

    又一次,我刚吃了一根酸萝卜解馋,一旁的姑姑突然问我:“小军,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我一瞬间愣住了,“什么叫理想?”

    “理想就是梦想。说白了,就是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姑姑解释得非常清楚明白。

    我歪着头,扑闪着眼睛说:“我想当兵。”

    “你怎么会想着去当兵呢?”姑姑问。

    我想了一下说:“我从电视上看,那些当兵的叔叔们特别威风,手持钢枪,可帅气了。我也想当兵,练就一身本领,手里拿着真枪耍一耍。”

    姑姑看着我激动的脸庞,等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我看你并不适合当兵。”

    “为什么呢?”我大惑不解。

    姑姑说:“当兵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那是非常辛苦的,每天都要辛苦训练,接受各种严格的教育。而且,你一天到晚光想着玩枪可不行啊。”

    “可是我真的很想玩一下真的手枪,最好是冲锋枪,还有手榴弹,据说那个东西威力可大了,一颗就可以把几个成年人炸飞十几米远呢!”

    我越说越兴奋,然而姑姑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冷却下来。那是一种平静,甚至是平常不容易看到的冷静。

    姑姑起身到了屋子里,过了几分钟,给我找来一本语文教科书,翻到了一篇课文,慢慢地递给了我。我拿过书一看,标题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黄继光”。我想起来了,之前我的语文老师也提到过这个名字,老师说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战斗英雄。

    “把这篇课文读一遍。读慢一点,认真一点,不要跳过课文的任何一句话。”姑姑的语气突然之间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敢怠慢,马上读起课文。读着读着,我的眼眶湿润了。黄继光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啊,为了攻下目标高地,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居然也毫不畏惧,毅然冲锋陷阵,最后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敌人的机枪口,最后壮烈牺牲!读到课文的最后一句话,一颗豆大的泪珠从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滴落到了书本上。

    “读完了吗?”姑姑问。

    “读完了。”我回答。

    “有什么感受呢?”

    “黄继光是一个大英雄。”

    “为什么你这么说?”

    “因为他非常勇敢,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战斗任务,不怕困难,不怕牺牲!”

    “对了,这才是军人的样子!”姑姑抚摸着我的后脑勺,“当兵是一件非常神圣庄严的事情,远远不止于玩玩枪或者手榴弹那么简单。当兵要有信念,要忠诚,要勇敢,要有一种为了大家好宁肯自己吃苦受罪的品格。否则,你还是不要去当兵了。小军,你记住姑姑的话了吗?”

    “嗯嗯,记住了。”我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姑姑的这一番教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我的心里落地了。

    十年之后,梦想照进了现实——我真的响应号召参军入伍了。经过一系列的报名、填表、体检、审查的程序,我顺顺利利地踏上了当兵的旅途。在送新兵的大巴车上,一同参军入伍的青年小伙子们一个个热情洋溢,欢呼雀跃,高歌不断。到了军营,我更是激动万分,彻夜难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很快,一个晴天霹雳就打在了我的头上——我居然被组织上分配当了炊事兵!说得再简单具体一些,我被安排在部队上当伙夫,每天到晚,一日三餐给大家伙儿做饭吃!天啊,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军旅生活吗?不,这不是!

    我心情低落,几近抓狂,失望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找到指导员诉说自己的委屈和诉求,指导员却冷冰冰地告诉我,义务兵的名额已经满员了,目前只能给你安排炊事兵。我想着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去算了,这兵不当也罢。可是指导员回头又告诉我,拒绝服兵役或者逃避服兵役是违法行为,会受到严厉的处分,并且会记入个人档案跟随当事人一辈子,成为整个一生的不光彩。

    进退两难的我又想到了当小学老师的姑姑。于是,我在一个晚上的十点钟,专门跑到已经基本上无人的操场给姑姑打电话。

    那头,姑姑接了电话:“小军?这么晚了,怎么还打电话回来?”

    “嗯,我……那个……”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说自己的事。

    “小军,什么事啊?当兵开心吗?这次你也总算是梦想成真了!”姑姑在祝福我。很显然,她并不知道我的遭遇。

    “不,不是!我的梦想破灭了!呜呜——”我哭了,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姑姑问,“别着急,慢慢地给姑姑说一说。”

    我把自己北分配当炊事兵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姑姑。我一边哭一边攥紧拳头,心里充满了委屈甚至是愤怒。

    姑姑沉默了一会儿,她说:“炊事兵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

    “为什么不好?”

    “我当兵是为了锻炼本领,保家卫国,不是给别人掌勺当厨子的!”

    “炊事兵也是兵啊!”

    “炊事兵不是兵,就是一伙夫,妥妥的伙夫!”我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跟姑姑说过话,那一瞬间就连我自己都被刚才的音量震惊到了。

    姑姑叹了一口气:“小军,你冷静下来!你耐心地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行不行?”

    我沉默了下来。当然,主要是觉得刚才说话的时候太激动,对姑姑确实有些太不礼貌了。

    姑姑接着说:“小军,姑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有一个当军人的梦想。你渴望手里拿着钢枪,腰里别着手榴弹,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这是一个很好的理想,是大多数男孩子都会有的热血之梦。但是,当兵也要分岗位,不管义务兵还是炊事兵还是文艺兵,都是军人,都可以为人民服务,都可以报效祖国。你想过没有,如果大家训练累了,肚子饿了,这个时候吃不上饭菜,那该怎么办?一个个都饿着肚子怎么干工作?怎么当老百姓的钢铁长城?”

    “可是那样没人记得我都付出。”我还是觉得委屈,尽管姑姑讲的道理我听懂了一大半。

    “不,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使命生来就不一样的。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我们家的大挂钟吗?”

    “记得。你还拿下来拆开后盖给我看过呢。”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件事,姑姑给我打开了她们家墙上的挂钟的后盖,给我看里面的各种细小的部件。

    “对了,就是那个挂钟。一个挂钟,外面四四方方很漂亮,大家注意到的也基本上就是时针、分针和秒针。但是,打开挂钟的后盖以后,你会发现,里面还有许多许多细小的部件,比如螺丝、齿轮、电池、线路板。如果没有这些幕后英雄,挂钟没办法走字,人们也不可能看到准确的时间。每一个幕后零件其实都很重要,尽管人们平时看不见它们,但是缺了任何一个都不行。你现在就是一个幕后的小齿轮!你也很重要的!”姑姑一口气说完,听声音明显有些喘气。此时此刻,我看了一下手表,上面显示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的内心被深深地触动了。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太不成熟,太任性了。我无声地挂断了电话,躺在草坪上一动不动地看星星。九月份的夜晚已经有些清冷了,夜空也略显朦胧婆娑,但是满天繁星依然带给我一份弥足珍贵的浪漫。

    看着一颗颗眨着眼睛的星星,我不由得想起了著名的动画电影《狮子王》。在影片里面,辛巴的父王木法沙被亲叔叔刀疤设计陷害去世,辛巴也被叔叔用良心的谴责驱逐出境,过上了亡命天涯的生活,并且一直生活在愧疚当中。当他适应了与世无争的日子的时候,老狒狒发现了他还活着。于是,老狒狒引导辛巴去水边看自己的父亲。辛巴在狒狒的引导下来到了水边,一低头,果然木法沙的模样出现在了水面上。辛巴听到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父亲告诉他:“辛巴,永远别忘了你是谁,就像星星不能停止发光。我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对啊,我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我的初心不就是军营生活吗?不就是穿上威武的绿色军装吗?不就是做父老乡亲、广大战友的后盾吗?如今,我相信,再平凡的岗位也可以不平凡的。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我热情百倍地投入了炊事班的故事当中。我爸爸是厨师出身,虽然半路改行做了瓦工,但是我从小就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做菜的本领,这下刚好派上了用场。我给指导员道了歉,主动提出建议,修改食谱,让大家都伙食有了更多的花样和口味。战友们品尝了我的手艺以后,都赞不绝口,就连政委都专门在集训讲话的时候点名表扬我呢。那一刻,我的心里别提有多甜了。

    我当兵的第三年,部队上举行庆元旦文艺晚会。搞庆祝会,除了政委讲话、战友代表发言和文艺表演,自然少不了吃上一顿好饭了。我领头带着炊事班的兄弟提前一天备菜加工,当天晚上给每桌做了十个菜一个汤,个个堪称美味佳肴。菜过五味之际,政委突然站起来,一脸神秘地拍拍我的肩膀。我不明所以,不知道政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时候,只见他庄重地把一本烫金的荣誉证书颁发给了我,当众表彰我为连队的“青年突击手”。战友们似乎已经提前知道这个事情了,脸上都是菊花一般灿烂阳光的笑容。搞了半天,大家伙儿都是一群明白人,合着只有我自个儿被蒙在鼓里啊!

    内心激动万分的我刹那之间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打开红红的荣誉证书,拍了一张高清照片,用微信发给了姑姑。我要亲自告诉她,正是因为有了她给我的一盏灯,我才彻底地看清了自己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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