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大叔 清江风情 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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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江是鹤峰深山峡谷中溇水的一条支流,分隔燕子五里两乡,发源于五峰县摩天岭,在百顺桥入鹤峰境,自北向南沿途汇纳百川,从涓涓细流汇集成一条江河,然后向西汇入溇水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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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回到鹤峰到父母处祭拜之后,怅然无绪。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到了怀旧的年纪,突然想去走马寻访多年不见的旧友,独自一人往南渡江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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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江两岸山势陡峭,植被多灌木林,奇峰耸立,云雾起舞。前年九月,两山之间气势如虹跨200多米、高160多米的特大钢骨桥转体合龙,这一转体,转成个国内跨度最大的劲性骨架外包钢筋混凝土箱型拱桥。去年七月,大桥正式通车,承袭故名“南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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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桥栏处探身俯瞰,南渡江横穿在两座大山之间,蜿蜒曲折,水流不是很充沛,水质清澈,河滩间于两岸。江水从老石拱桥下穿,而后毫不犹豫地冲出新桥下幽深峡谷奔向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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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峰县是万里茶道的原产地和主产区,是万里茶道的源头之一,一道道古老的关口,承载着过往背伕和客商的心酸,南渡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地名,却是必经之地。南渡江以前又叫难渡江,因江水阻碍通行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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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土归流”后的第一任容美知州毛峻德在南渡江老龙头设官渡,才有一条流动的船,且通阻绝的川。官船摆动,货物也流动起来。渡口两岸骡马店、饭庄、客栈应运而生,日渐兴隆。一渡一摆,这样的渡一摆就是二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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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是湖南桃源人。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响应祖国号召,父亲武汉革大毕业支边到鹤峰参加工作。从南北镇进入湖北,跟9着骡马帮经走马,翻大垭,但见云在峰里绕,峰在雾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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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船过南渡江,迎接父亲他们的还是崎岖的骡马道,延绵不绝的大山,一行热血青年怀揣着梦想,肩着背包,脚蹬草鞋,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支援边区的洪流中,扎根到容美山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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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初,母亲幼师学校毕业随后也告别家乡,建设山区来到交通闭塞的鹤峰。这一进山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跨了世纪,终老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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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来,南渡江交通不便,与世隔绝,民风古朴,1963年,勤劳朴实的两岸人民不甘困阻,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砌得一座长68米,净跨33米的石拱桥横跨江上,滔滔江水匍匐拱下。“难渡江”以“南渡江”的姿态跃入新的视野,欢驰的大小车辆从此过南渡江,顺通湖南,达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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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冬,父亲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母亲一个人养育我们姐弟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不得已向老家人求援,外公外婆就派19岁读大二放寒假的大姨,带着15岁的小姨从湖南到鹤峰,接只有两岁的我回桃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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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说那时进山只有分段的沙子公路,区间班车一天只有一趟,没买到票上车只有走路,记得过石门后就开始爬山,上上下下爬过不知多少山。据大姨回忆,当时全国武斗开始了,社会秩序混乱,一路跋涉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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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清官渡、南北镇、走马坪,过南渡江。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山,远山如黛,云遮雾绕,一路上走了个把星期才到鹤峰县城。城里武斗分成两派,不时隔河打枪放炮,还打死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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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整天忧心忡忡,大姨小姨不敢稍作停留,匆匆带上干粮背上我,风尘仆仆辗转从龙山返回桃源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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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因工作需要我常年奔波于鹤峰的乡村山寨,几过南渡江,也曾歇脚在南渡江边的客栈,赏四季花开。南渡江的山,头顶着古松,怀揣着怪柏,还有香樟和水杉,春有漫山的杜鹃,有白如冬雪的刺棘,芳菲的兰草,缤纷的樱花,秋有硕硕金黄的柑橘,胭脂浸染的枫叶,点缀了万物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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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江的茶叶很好,不过更有名的还是南渡江的鱼。那种十几厘米长,背青腹白带红斑纹的“桃花鱼”,堪称南渡江一绝,过往行商念念难忘,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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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块石砌成的堡坎,坎边高高的加水塔,吊脚楼前麻条石的台阶,大门前边成对的磉礅,院子里石磨、碓盔是我对那个年代南渡江客栈的有限记忆。鱼自河中取 ,南山采新芽。浅斟慢酌一杯酒,清水炖鱼浪煮茶。有文人骚客吟诗作画,有狐朋狗友胡侃乱夸;山野土民喜谈收获,官宦商家不论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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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几尾桃花鱼,清油下锅微烹炸至鱼皮焦黄,舀一瓢江水,沸而不烂,投入紫苏几叶去腥,摘两根黄瓜切成薄片入锅提鲜,最后放葱、姜、蒜,撒上盐末。只寻一种温馨,一份清雅。细品慢尝中,听五里满堂音,看渔家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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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南渡江石桥上,任河风拂面,听江水喁喁。星夜卧枕江河水,遗梦廊桥到天明。说什么商海官朝,叹什么人生苦短,只管享受大自然的恩赐吧!大桥由块石砌成,是一座跨径30余米的石拱桥,南北桥头下各有三个桥孔,桥北孔內住有一独身男子,他就是“独脚龙”,是古茶道的见证人之一,身世如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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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脚龙”是个背脚佬,即是为行商背运山货的背伕。一架人多高的弯架子扛在肩背上,如山的杂货堆积捆绑在上,杵着一根丁字形的打杵,探山问路,杵地歇脚,常年穿行在南渡江附近南山、潼泉的山山寨寨,守望着古茶道最后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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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听说过他有妻子儿女,我也没有能打听到他的过多经历,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其家乡何处,石拱桥修起后他就住在桥孔里了,吃住都在那里,那儿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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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他时,背着山货正从桥头走过,精壮的汉子,赤膊上身,腰扎一条灰布带,穿着条深色短裤,只露一条肌肉胀鼓的小腿,脚蹬一只偏眼草鞋,四十多岁的样子。唤他“独脚龙”,是因为他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是如何失去的,传说种种不足为凭,也无从探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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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象的是,“独脚龙”仅凭一条腿翻山越岭,现代人看来不可思议,却不得不感叹生活的艰辛,赞叹生命的顽强。那时的山路,几乎全是山坡上的上上下下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多是脚窝窝和逼仄歪斜的土石面陡坡,还要防备不时出没的蛇虫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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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行走山路多不易,不断地上上下下,如此反复人皆气喘吁吁,衣裤尽被汗湿,何况“独脚龙”仅有单脚,仅靠一根打杵平衡支撑,且背负有一两百斤的货物,战战兢兢更加难行。年复一年,“独脚龙”就这样执着地用一条腿丈量着春秋,坚韧着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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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看到“独脚龙”最后的消息是九十年代末官方新闻,时任鹤峰县的县长曾到南渡江看望过“独脚龙”,这信息感兴趣的人或许还可以在故纸堆中翻到。然后“独脚龙”去了 ,如南渡江的一朵浪花,带走了南渡江人对古茶道的一段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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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骡马队,辛苦的背脚佬,还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用脚板磨平了山路,打通了出山的道路。一肩背出了古茶道的厚重,扛出了土家人的勤劳艰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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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十一月份江坪河电站在下游几十公里处筑坝装机,开始蓄水,南渡江的石拱桥即将没入库区,一切有关的轶事和回忆或将逐渐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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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就到2020年了,谨以此文简记父辈们进山开拓的经历,不致湮没;拾起古茶道边几个片段,凑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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