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都老了
“来电话啦！来电话啦！腰、八、六……”老许刚吃完晚饭，打算出去遛个圈。老许眼睛花，钥匙怼了半天还没怼进锁眼里，腰间别着的老人机就开始大吵大叫。他不禁有些气恼，翻出老人机，按下接听键。
“喂！谁呀？”老许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愠怒。
对方听着语气不善，明显迟疑了一下。
“许山吗？我刘客啊！”手机里的声音也明显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声音。
“刘客？”老许眯起眼睛，从六十五年的记忆里搜寻刘客这个人。
上了年纪的人记性真是不太好，常常忘了谁是谁。不过刘客这个人名听着还挺熟悉的，谁来着？
看老许半天没说话，对方估摸着他也是想不起来了，声音又通过电波传过来。
“咱俩初中同学啊！”
“啊！啊！啊！对对对，下雨天刘客天嘛！看我这脑袋，老啦不行啦！”经这么一提醒，老许想起来记忆里的确有这么个人，对他的记忆还是四十多岁两人见一次那个样子，但是已经记不清了。
嗯～是长那样吧？
“诶呀，都一样，我打了这么多电话，有好多人说了也想不起来我。”
老许终于把钥匙怼进去了，他长舒一口气，心里豁然开朗。他拧动钥匙，咔嗒锁上门，把用绳子拴在裤子上的钥匙揣进兜里，然后慢慢的下了楼。
“嗨呀老刘啊，咱俩也真是好几十年不见了。”心里豁然开朗的老许再想想电话对面的老刘突然觉得格外的亲切。
“对呀，我这还是托了不少人找到你的号码。”
“这会就好了，以后没啥事我可得找你叙叙旧。”
“那是自然！不过今天我有个事要告诉你。咱们也奔七十的人了，儿女挺多也都不在身边儿，大家在家呆着都挺没意思。我寻思办个同学会，咱们初中同学聚聚，也赶赶新潮。”
“同学会？”老许想想自己的初中，那时候全班一共十五六个人？反正是不到二十个。
不过说起初中同学，老许还真想起一个人。
老许现在还能想起她的两条辫子，虽然当时都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她依然是他学生时代暗恋的女神。
老许笑了，想想这十多个人聚在一起，谈谈小时候的事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他又想起一个人，觉得心里有些沉重。
“来不来？就在咱们市里。大伙也都挺想见见你的。”
“行行行！”老许满口答应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人也不在了。老刘电话里又跟他说了挺多，时间地点的。反正老刘说的哪里他也不知道，到时候让儿子带着去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再给张兰打个电话！”
“好好！”
电话挂断，老许也走出了楼道。他觉得外面的空气很好，楼下养的那只小白狗看着更乖了，晚霞咋就那么好看呢！
可是这美好的一切，如果是跟老伴两个人一起看不是更好吗？
那个人呢？记忆中的那个人还在不在？是不是还那么漂亮？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王秀？
晚上回来老许就把这事跟儿子说了，儿子表示非常支持，儿媳还笑着打趣说这老了老了还弄把新潮。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终于把这日子给老许盼来了。这天老许特地让儿媳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熨熨，穿上之后整个老头都精神很多。儿子开车送到地方，并约定了到点来接，就自己回家了。
老刘一个人等在饭店的门外，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看起来容光满面特别喜庆。见到老许来是又拥抱又握手，两个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样熟悉。
“一点没老啊老刘！”老许拍着老刘的肩膀笑着说，脸上的皱纹都觉得笑开了许多。
“你可老了呀老许头！哈哈！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上了年纪耳聋眼花，老伴儿前两年也没了，就剩我一个老头儿，好在儿子儿媳都挺孝顺！”
“哈哈，这不是挺好嘛！快进去坐！大伙都在里面呢！308！”
“好好好！”老许走进308。308是个包间，包间里边一张大圆桌，圆桌周围有几个老人。老人们看着走进来的老许，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光。但是他们的眼里却都带着一些迷茫。
老许扫视了一下这些人，只有两个老太太，没有王秀那么好看的老太太。他们都叫什么来着……
“你是……老许吧？”门对面一个老头站起来，指着老许说。
还认识我，不过这家伙谁来着？
老许真是对自己感到生气，这破记性，谁都记不住。
老许只能笑着点头，然后伸出手去跟对方握了握手。
“是我是我！好久不见！”
双方的手刚碰到的那一刻，老许突然想起来。
“你是老李！”想起来那一刻，他为自己感到自豪。
“哈哈，你还记得我！”
看着老李这满脸的皱纹，老许突然觉得陌生又熟悉。他努力的回想老李年轻时候的样子，突然他想起了一幅画面。年轻英俊的男人后面跟着一个满身红装的新娘挨桌敬酒的画面。
那个新娘是……王秀？
对！是王秀！她嫁给了老李！李部！
怎么这么重要的事自己都忘了呢！
“自己来的？”老许试探的问。
“对呀，王秀来不了了。”李部面部表情明显有些失落。
老许不明白他这个来不了了的含义，反正不管是生病还是不在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是一个人过来的？”
老许不好意思的笑笑。
正好这时老刘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男一女两个同学。大家都坐定，老许看了一圈，一共十个人。
“下面我先来讲下咱们本次同学聚会的一个重要的规则啊！”老刘站起身，大家也安静下来看向他。
“咱们年纪都大了，同学见一次面也不容易，热闹归热闹，高兴归高兴，但是！”
“谁都不许多喝酒！谁都不许劝酒！”老刘义正严辞的说，大家也点头附和。
“今天大家就是奔着高兴来的！来！服务员上菜！”
随着一盘接着一盘的菜上桌，大家也熟络了不少。每每谈到的一些人一些事老许也都有印象。整个聚会的气氛很好。老许喝了一点小酒感觉自己有些飘飘然了，他心里还惦记着王秀到底怎么来不了了，就拉着身边老李的手说起话来。
老李也喝了点小酒，脸上浮现些许醉意。
“王秀怎么来不了了？有事忙？”老许试探的问。
“唉，得了一场大病，现在还在医院里呢，本来我今天不想来的，但是闺女说我应该出来散散心，硬是把我送过来了。”
“什么病？”老许心头一紧，他想起了两年前自己驻扎医院的样子，那时候看的是自己的老太太，他成天成宿的看着她，照顾她。
可惜没看住。
“病多了。我就寻思我老伴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可怎么办。”李部顿时愁容满面，看起来更加苍老。他拿起酒杯想要一饮而尽，却被老许拦了下来。
“别喝了，别到时候人家还没走你先走了。”
李部看了老许一眼，苦笑着放下酒杯。
“咱们这么大岁数的人，还不是说走就走啊，像今天这么样的聚会，真是聚一次少一次了。”老李看了一圈这饭桌上其乐融融谈笑风生的老人，竟伤感起来。
老许自知这伤感是自己挑起来的，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老李。这几十年来的一点一滴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他也忍不住的感叹了一声光阴似箭。
“对了，张娟不是嫁给你了？”老李突然想起来，转头问老许。
老许想起老伴，苦笑了一声：“她两年前走了。”
之后老李没说话。
老许也没说话。
期间老刘又劝了一圈饭一圈菜，大家家长里短的唠着，每一个都红光满面。坐在一旁的老李和老许都是平常不怎么爱唠嗑的人，只能看着他们热络，并时不时的答一句问一句。
突然老许听见身旁的老李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老李，老李也正看着他。他看着老李跟他不好意思的笑，然后听他说了一句话。
“其实当年上学的时候，我还暗恋过张娟。”
老许顿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自己暗恋别人老婆的同时，别人也在暗恋自己的老婆。
老许笑了：“其实我也暗恋过王秀。”
老李看向老许，老许看向老李，两方都开始止不住的笑。
宴会的其他八个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过来，大家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两个开怀大笑的老头，老刘插了个话。
“啥事，快跟大伙说说，让我们也乐呵乐呵。”
“一边去一边去，我俩的事！”老李笑着摆手。
打发掉老刘一众人，老许跟老李又开始聊上了，他们聊了这些年的经历，聊了聊儿女，也聊了聊自己的心理路程。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宴会散了场。醉意微醺的老许跟老李和大家告了个别，上了儿子的车。
“爸，看来今天聚会很高兴啊！”
“是挺高兴的！”
“那下次说没说啥时候再聚啊？”
“经常聚呗！”
“爸。”
“啊？”
“我看你这一上车就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啊……没怎么……”
……
“就是有点想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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