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老汉种有一块田。春天，田里长着金灿灿的油菜真喜人！
老汉喜欢抽旱烟，腰部常年别着一杆油光油光的旱烟烟杆。
老汉年老，看不出腰在哪里，反正往腰带处看就是了。
老牛是一头年纪不小的黄牛，体格大，力气大，食量惊人。
老汉和老牛有着不错的渊源。
那阵子的农村，日子苦，人要是没个吃饭的本领，就要有挣饭吃的牲口。倘若身无长技，又没有些鸡鸭鹅犬，牛羊骡子的，饿死了也没人见怪。
老汉第一次牵上老牛，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大汉子。老牛第一次被老汉牵的时候，却是个初出茅庐肩上光溜溜的嫩牛。他们两个较量，胜负还用得着说吗？哎！老汉就这样把老牛从集市上牵了回来，拴在自家的棚柱上。
老汉是光棍，没有娶上媳妇。村里人说他要和畜生一辈子，还入了洞房。
老牛是稍温顺的公牛，这点村民们倒没有念及。不过老汉家没有传出生孩子的消息，这倒是令村民们咋舌，他们思付道，必是生出个妖怪样儿的玩意儿，给丢的远远的了。不过见到老汉和他的黄牛，村民们还是热情的打招呼。除了一个妇人。
妇人被村民喊作傻子。前阵子，她在村子里奔走相告，说城里面的大帅要来接她。呼号中，她还带着稍许的伤感，流露出了对村子和街坊邻居不舍的感情。不过很快她就安静下来了，这种事情一般不会持续二十分钟，她就会重新变得安静。她理一理身上的衣服，面带微笑的做起了活计。村民们虽然嫌她是傻子，却不嫌她捺的鞋底。那些鞋底厚，结实，上面一层却是柔软。都是棉布料子，有些面子上面还带着印花。有人看到过这碎花，之前的一些日子傻子穿在身上的。这布料，这印花，都是上等的。这些才让村民们不由得想起了妇人的过去: 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会子，村里几十户人家数她家有钱有势。
那会子，老汉的爹是她家的长工。
那会子，老牛的娘犁的是她家的田。
村头，老汉种的田在那会子，是她家的。
那会子，碎花衣服穿在她身上秀气的多了。每次出门，她总像个要出阁的小姐，面色娇红，羞羞答答。
但是，妇人是唯一一个见到老汉不打招呼的，她不会装，村里的人说她傻。她就是傻。
老汉很少见得这位昔日的主人。老汉有腿软的毛病，很容易下跪。在新社会，他不见到妇人，也许是好事。因为万一腿软的病发了，跪在妇人面前身边，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会被扣上走四旧的帽子。老汉戴不起，老牛更戴不起。
老汉还是牵着老牛，慢慢腾腾的走在村子的道路上，走出村子，来到河边给老牛喝水。最后到田间地头看看。一路上抽着旱烟，深情的盯着老牛，眼睛浑浊，看起来却水汪汪的。
妇人还是捺这鞋底，在逢集的时候卖出去两双，供供自己的吃食。或者偶尔来到村里的街道上，胡乱的嚎叫一通，然后不出二十分钟，在街坊邻居的平静中回家去。她爱美，回到家照着镜子，梳头发。头发干枯，断了不少，她的表情很痛苦。她心疼。然后，她取出布料子，更努力的捺着鞋底子。
小村子的事很少，日子很平静。
后来，老汉牵着骡子慢慢吞吞的往村头走。咦？老牛呢？
哦，妇人还是时而疯癫，时而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活计。她现在扩展了自己的业务，也开始做鞋面了。而且她的手艺也越发的好了，鞋面上的花被秀出了生命的感觉。她比以前挣更多的钱。可是仍然疯癫，仍然不出二十分钟。她那用来梳头发的镜子还是那么洁净。她擦了无数多遍。她是极爱美的。
老汉死的第二年，隔壁村的王五拉车来卖牛肉。村里很多人买了来吃。都说味道不错，是好牛。他们说的好牛，是活做的好的牛。这时候，村民们想起了老汉的老伴——老牛。它怎么样了？
这牛肉，妇人也买了一块儿来吃。她跑去街上，欢快的好像做回了小姐。大声的呼号。那会子，老牛的娘被自家佃户敲死煮了肉，也就是这个味道。
街坊邻居说，她又在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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