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皆宗李杜诗,不知李杜更宗谁?能探风雅无穷意,始是乾坤绝妙词。
《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应该说,这是关于诗歌审美意蕴最早,也是最精辟的论述。从谈及的内容看,主情性当是诗歌最主要的审美特质。诗歌发展到宋以前,抒发情感是世人赋予诗歌最主要的功能。虽然也有少许的说理的篇什,但与宋代以后出现的说理诗相比,冰山一角也占不到。
从情趣中另辟蹊径,开辟理趣一途拓展了诗歌反映生活与人生的时空。宋代大量说理诗的出现,无疑给诗人的创作拓宽了新的言说渠道。这种创作风气延续到明代,继承余脉者也有很多,并且涌现出很多名家,方孝儒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从方孝儒存世的作品看,主理的诗作不少,其中以“谈诗”为主题的就有系列作品。《谈诗》(一)作为其中的代表作,所探讨的话题和所阐发的道理,不仅仅对诗歌创作,对整体创作都有积极的指导和借鉴意义。
从标题看,该诗探讨的主要是诗歌方面的问题——谈论诗歌。至于是诗歌的赏析,还是诗歌的创作,没有给出明确的界定。而从全诗的内容看,谈论诗歌的创作是诗人立意的根本。第一句指出普遍性的现实存在——后人的诗歌创作都以李白和杜甫为宗,即把李白和杜甫的诗歌作为学习和模仿的范式,而且以达到他们的水平为荣(当然,很少有人能够达到)。一个“皆”字,说明这种现象的普遍性;第二句用诘问语气,提出一个无法得出答案的问题,引人深思——既然人们把李杜作为学习诗歌写作的圭臬,那么李杜写诗又以谁为老师呢。看似简单的问题,但细思量有很多值得咀嚼的东西;提出无解的问题之后,第三、四句诗人提出自己的诗歌创作主张,即用眼睛仔细观察、用耳朵认真聆听、用大脑缜密思考、用心真切地体会,经过这样的精思傅会之后,再把它们付诸文字,才能够写出名篇佳作。 “探”,是探求、探索、探寻的意思,就是要身体力行,走近所要描写的事物,从表层走入内部——“探风雅无穷意”,真切感受事物生命的律动。只有这样,才能认识到事物本真的东西。而不是从现有的诗文中寻词觅语,照抄照搬,或改头换面已有的句子。如果能够做到这些,手绘吾心的“独抒性灵”之作方可为“乾坤绝妙词”。
从四句诗谈论写诗的问题看,诗人所提出的创作理念不论对诗歌的创作,还是对其他文学作品的创作,都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就写作的源起看,它是写作者特定的人生际遇触发其创作的欲望而分娩的精神劳作。身份不同,境遇有别,对生活和人生的感悟就不同。这样,“不平则鸣”使用什么样的言说方式就带有鲜明的独特性,属于自我性的。尽管共有性的言辞是共用的工具,但要真正准确生动地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只有一种属于写作者自己的言说方式。如果对古人语嫁接,甚或直接引用,虽然能够言及情意,但与真正要抒写的情感内核还有一定的距离。
“一切创造源于模仿。”此语具有一定的道理,但模仿只是初始阶段所采取的手段,真正的目的则是经过大量的模仿之后能够独立创造。如果始终停留在模仿的阶段,只能永远是井底之蛙。写作也是一样,刚刚起步的时候学习借鉴名家的作品,学习他们的遣词造语、谋篇布局,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学习借鉴只是攀登高峰所使用的辅助工具,而不是终极目标。如果创作始终止于写景就绿肥红瘦、送别就难舍难离、言愁就借酒消愁,这种言必希腊的掉书袋只能给人带来味同嚼蜡之感。李白的自负可以咏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杜甫的自负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一个是狂放不羁,一个是沉郁顿挫。这些是他们选择自己的言说方式进行抒发,如果我们也改头换面移借过来,极有可能闹出东施捧腹的笑话。
而要真正写出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作品的属我特质,必须要亲身实践和体验。俗话说:“一千种描绘,敌不过一朵具体的花。”不论是叙事,还是写景,亦或抒情说理,没有切身的体验,仅仅凭借既成的资源,纵使联想与想象再丰富,书写事景情理也会给人一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实践出真知,百闻不如一见。不错,在既存的经典名著中对于人情世态、自然风物的描写的经典浩如烟海。写作什么样的内容都可以找到优美而富有哲理的词句。但是,这种拼盘式的作品,除了走上套板反应的老路,更主要的是失去自我的表达还会把自己推进死胡同。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写作也是如此,写作之初,关于写作的知识可能已经有所了解,但真正动笔之时,可能就会遇到无从下手的尴尬,词不达意、逻辑混乱是常态。不过,当独自跨出第一步之后,一步步摸索,纵使荆棘丛生,假以时日,终能探索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反之,如果起步之初就投进别人的怀抱,虽然少去了风雨剥蚀的痛苦,但永远无法直立行走。
“字字有来历,事事有出处”,这也许能够体现作品的厚重,但是这种只替别人代言,始终看不见自己的写作,只会让自己一直生活在童稚时期;“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写作时既向古人学习,又向今人学习不可或缺,但只能是一种少让自己走弯路的辅助工具,而不能作为圭臬。“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写作是一项神圣的精神劳作,是个体生命表达自己对生活、社会和人生理解的言说。虽然是从自我的角度审视,但更带有普世性的价值观照。而要真正实现这样的社会价值,方孝儒的《谈诗》阐述之理还是需要谨记的。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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