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年九十五岁,育有六儿二女,我父亲排行第八,我在堂兄弟姐妹里头排行第十八,据说是爷爷给我这十八子取的名,十八子三字合并是为李,但他在我两岁的时候便已仙去,算来,自我有记忆其,奶奶便是一个人生活着。
儿女们各自成家,住得近的在村尾,稍远些的在镇上,唯独奶奶的两个贴心棉袄却住得最远——在香港。大伯一家数年前还在村里生活,大堂哥和二堂哥在镇上有了居所,便搬离了这小村,时不时回来坐一坐。二伯和五伯则一直在村里,其中二伯务农,家中甚为困难,曾在奶奶住的老屋二楼住过一段时日,五伯则在村中经营着“店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村中便利店。三伯伯早年从军,归家后不知为何与家族倒是不怎么亲近,在镇上住过又回来村里,现在跟着儿子在镇上。四伯也在香港,但是极少回来。我父亲这个幺子,年轻时在镇上做些生意,现在到了中年,带着我们一家搬回了老屋。
这一搬,似乎扰乱了奶奶的生活。
那年暑假我准备升大二,父母亲告知我家里情况其实不太好,从前怕耽误我学习便不与我说,考虑到我已成年业已升学家里可多一个商量的人了便渐渐同我说了家里的很多事情。虽然未明面上谈过,但我也能观察到一些情况。
端午之时,我无意中对父亲说,不如搬回老屋将镇上的房子出租也能增加点收入,到了暑假回家时竟然发现所有的家具行李已经搬回了老家,而镇上的房子也已经租出去了。我曾向往乡村的闲适生活,自幼便爱往老屋里跑,但未曾想到真实搬回老屋的场景竟然如此。
从前我以为,除去老旧的家具外老屋里的东西都是堂兄弟姐妹们买回去给奶奶的,想来也是我太天真了。搬得急,老屋里并未来得及整理,于是暑假回去的第一日便是大扫除的开始。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将老屋二楼的东西全部清理了一遍,这二十多年的积累下,看起来挺宽敞的二楼里藏了不少东西。
这些年奶奶身体变差了些,但还是腿脚灵便的,偶尔也会上二楼整理物件,这二楼放置了我父母成婚时用的台灯、我父亲用木头做的家具、我姑妈的结婚礼服、我和弟弟婴孩时期的衣物……这些,都是奶奶整理收纳起来的,如若是我父母亲,肯定早就将这些东西扔掉了,这不,这次整理,父亲的命令都是“扔扔扔”。收拾的时候,我翻到了一份被撕过的结婚证书,我拿起来问父亲要不要收起来,父亲说“都离婚了这证还有什么用”,这才明白是二伯的。
小时候周末回老屋住,和奶奶睡在二楼的阳台地板上、睡在客厅的瓷砖地上,有时候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把白天摘来的叶子放到电蚊香那里去烤干,再压碎放到过家家用的微型厨具里。奶奶睡觉会打呼噜,有时候我会醒来,看着奶奶扇着她用葵树叶做的扇子。奶奶睡觉不是平躺的,会曲起膝盖,有时候会锤膝盖,玉手镯和银镯子碰撞发出“叮”的声音。奶奶晚上不许我们开太久的电灯和电风扇,打雷天也必要我们把电源线和闭路线拔下来。这葵扇还在地板上躺着,电视机却已经退休了。
二楼的老物件扔得还是比较顺利的,于是很快就变得干干净净,呈现出现代化气息。
得了空闲,父亲又带领我和弟弟一起整理一楼了。
一楼不同于二楼,一楼是奶奶生活的地方,有厨房,有观音,有两个卧室。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它原来的样子了,但那时的混乱却不敢忘记。
父亲先雇人把厨房修整了一遍。原来的厨房有一个水槽、水池、木橱柜和灶台。水池早已作废,里面没有水也没有其他物件,灶台比较矮,是为了适应奶奶的身高。水槽空有一个盥洗盆但地下未接下水管,我记得奶奶是拿了一个废弃的水桶放在水池盥洗盆下方,等水满了再倒掉,平日里在水槽上面放盆子洗东西,洗好后把盆子里的水捧到院子外面倒进水渠。木橱柜分为上下两层,个层又有上下两格,奶奶会把不用的厨具放到下层,上层的上格放一些盘子,下格放冷饭和冷菜。新的厨房将这些东西都舍弃了,完全重新整饬了一番,奶奶现在并不怎么到厨房里来了,我们收拾的时候,她把一些被扔到门外的物件取了回来,放到自己的卧室里藏着。我们在厨房的饭桌吃饭的时候,父亲会先令弟弟给奶奶盛一盘饭菜和一碗汤,端进奶奶的房里或者端到门外,因为奶奶通常在房里,有时候在门外坐着。母亲说奶奶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多,不要盛太满。父亲反驳说如果不盛多些,她会以为咱们买不起菜明早就会去菜市买一堆。刚刚搬回去的时候,奶奶每日早晨六点去村口的菜市买猪蹄,每日都是猪蹄。后来父亲让奶奶好好休息不要去买菜了,但有时她心血来潮就回去买很多东西回来。村口的菜市只有早上六点到八点才有,八点过后菜农就要骑车去镇上卖剩下的菜了。有一次我看到菜市里有外来人摆摊卖生活小用品,也是蛮受欢迎的,奶奶对这些东西极为感兴趣。我在外求学,节假日回家的时候,时常发现家里多了一些小玩意,一问之下,竟然都是奶奶买回来的。有“榨汁机”、饮水机、十元的小枕头、百元的棉被、五十的躺椅……但奶奶自己不用。
自我记事起,奶奶每日都会拜观音娘娘,家中有尊观音像,以前过年前,家中扫除,奶奶便会将放置观音的桌子上的红纸拆下来,然后再仔细地裁剪一份新的贴上去。这张桌子还在,不过换了一个位置。
一楼的一个其中一个卧室做了客房,供姑妈回娘家使用,另一个则是奶奶的卧室,那个卧室原是空着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奶奶就只在这间房住了。这屋靠近院子,背后是邻居的鸡棚,靠院子和靠鸡棚均有开窗。整饬老屋的时候,父亲雇人在这卧室旁边修了一个卫生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这卫生间,靠卫生间的这墙壁发霉得紧要,于是最近父亲购进了一个除湿机放到靠墙的柜子上。奶奶问这是什么,父亲说是除湿机,奶奶听不懂,父亲说这是抽水的,于是奶奶就端了盆水放在除湿机的旁边。那柜子原是放在隔壁的卧室里,我们收拾的时候,父亲叫我和弟弟搬出去扔了,放在了门口的土堆边。奶奶趁父亲不注意,使唤我弟弟把它搬了回来放进自己的卧室里,听说是奶奶花一百块买回来的。现在那个柜子里放着很多奶奶的藏品。
今年年初一一大早,我化了淡妆,戴了贝雷帽,穿着裙子去跟奶奶问好,奶奶好似不认识我似得,然后突然咧嘴开怀地抱着我笑,奶奶问我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但是我年前的国庆已经带小伙子回家里了,奶奶还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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