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棵南瓜,嫩黄色的叶片撑开碎石,独自在角落里吮吸夜里降下的甘露。小南瓜秧苗长得很快,不到一周已经长高了三尺,叶片由黄转绿,藤蔓渐渐变得弯曲,毛绒绒的触手开始试探周围的空间。
我找来一根木棍插在它的旁边,眼瞅着它往上爬,一个多月后,南瓜藤已经沿着木棍攀上了墙头,翠绿色的叶子似蒲扇般盖住了整片院墙,几朵黄色的小花悄然在绿丛中绽放,花谢后结出了几个小南瓜。
我数了数,正好七个。
南瓜七兄弟,墙头小结义。为了尽快让他们成熟,我去邻居家借了一把化肥,又去奶奶家鸡舍里装了小半桶鸡粪,拌匀了堆在了南瓜根部,然后覆土浇水,心想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也不容易,南瓜兄弟们须加倍努力,奋勇争先出奇迹,不求个个赛地球,有簸箕般大也行。
隔了几日后,南瓜终于有了变化,三分之一的叶子开始发黄,七兄弟中的老四变化更是明显,本是圆头胖脑的身体慢慢的萎缩起来,颜色也由绿转黄,一场雨过后,变成一摊浆糊,就此夭折。
老五紧随其后,逐渐变得形销骨立,身上老大一个黄斑。小时,大人们告诉我,说南瓜在生长的时候千万不能用手指头去指,一指它,它受了气,便会变黄塌陷,不在生长。所以当我看到老四和老五一死一伤,不由得想到了长辈们的淳淳告诫,难不成是有恶人对他俩指手画脚,让两兄弟受了委屈,就此颓废了不成?总之,老五最终踏上了老四走过的路,一起潇潇洒洒黄泉作伴去也。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我施肥太多了,南瓜们虚不受补,内里平衡被打破,这才得了病,好在几场雨过后,肥料逐渐被稀释,南瓜们这才逃过一劫。
也不知这南瓜是什么品种,本是绿油油、圆乎乎,像漂亮翠玉小球的南瓜,逐渐长变了形,蒂部细长,尾部像一团没发酵好的面疙瘩,活脱脱便似个棒槌模样,就算里面真有个葫芦娃,恐怕也是个畸形儿,憋也给憋死了。
好瓜劣瓜总是瓜,毕竟乡下人没那么讲究,能吃就行。老四和老五挨个阵亡后,我便指望上了个头最大的老二,打算再长大一些,就给摘了回去煮来吃。本来是想选老大的,可是它忒也不争气,拉长了身子像根黄瓜,个头虽大却不堪大用,扒了皮,掏了馕后,就只有枯瘦的架子。
数着星星,盼着月亮,老二越长越是结实,尾部鼓的像个篮球,我已磨刀霍霍,嘴角流涎,做梦都在摘南瓜。可是意外总是不期而至,在我准备动手的那天凌晨,它消失了!
我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嫌疑人——小河坝子边居住的王大娘。她家养了好几头猪,为了省些饲料钱,王大娘每天天刚亮便会寻着河坝和山坡去割猪草,每次都会割上两三个小时,太阳最热时回家,一个大背篓比她身板还大上十二分。
此人在当地名声不大好,不仅嗓门大,爱骂街,而且贪小便宜,被她割走的不仅有猪草,还有别人家种在地里的蔬菜,玉米棒子更是东家薅一根,西家捋一苞,她家的红辣椒永远也吃不完,都是她每天去地里打游击得来的,院坝里,墙根头时常能看到晾晒的干菜。
长南瓜的地方正好是她每天的必经之地,说不得早就被她惦记上了。她只需将南瓜往大背篓子里一塞,覆上猪草,神仙也是难寻,若是讨要,唾沫星子非溅一身不可。
我只能暗认倒霉。
老二没了后,我能指望的只有老六和老七了。有人可要问了,不是还有老三嘛?这老三我可舍不得吃,老三长在最高处,圆圆的样子像挂着的灯笼,煞是好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这七个南瓜里,最是玉树临风的便属它了,说是瓜中龙凤也不为过,我得给它留着,待得南瓜变黄了,上了霜,到时取将下来,掏籽留后哩!
老六和老七挨得最近,为了防止被王大娘偷摸了去,我特意去找了些野草覆盖住,远远的看去像两个草窝子,还拆了些刺泡儿在周围护住,早晚巡视一遍,待得瓜身上的纹路撑实了,便是摘取之时。
本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最终还是出了岔子。那天隔壁家修院墙,拆了许多废砖块,一时没处堆放,他家两爷子寻思着南瓜藤附近有个大凹坑,正好可以填埋,于是推着一辆翻斗车,“吭哧吭哧”的来到了那地儿。由于老六和老七两兄弟隐藏的太好了,那两爷子没曾留意,“哐啷啷”一声闷响,就给活埋了。
紧接着漂亮的老三也出了意外。附近小学里有几个学生,那天下午放学后,为了比赛准头,便拿老三当靶子,用自制的小弹弓去射高高挂在墙头的老三。老三避无可避,生生受了三击,后来那几个倒霉孩子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特意爬上墙头把老三转了个方向。老三受了委屈,整日里默默流泪,墙头都给哭湿了一大片,肚里的货儿全给哭了出来,又被作孽的老鼠趁火打劫,把籽儿给糊弄没了,待我发现的时候,就挂着一张南瓜皮。
终究我还是吃上了南瓜。老大虽说相貌丑陋,内里无肉,好歹还有点南瓜的味儿不是。
南瓜七兄弟的故事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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