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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以后,住在早些时候读过的中学旁边,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过某一天我会在学校的旁边住着,每天都听得到学校的上课铃声和课间音乐,它们和我当时在那里每天趴在阳台上时听到的一模一样,其实我很怀疑那段来自意大利的萨克斯名曲是不是某个校长爱妻生前最爱的音乐,而所有老师都是聋子。不然为什么它们可以一播七八年呢。
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刚进中学的时候,世界是能用尺寸丈量的狭小土地,见风是风,见雨是雨,那个时候世界是真安静,因为说话会被罚站;那个时候人们是真善良,因为我看不懂虚伪后面的真相。
我在小时候,是容易被夸的一个孩子,于是我煞有其事地聪明了好多年。直到看到我初中的弟弟,他追了一个小学同学一年多以后以失败告终以后,我突然发现我不仅老,而且傻。我初中的时候,和隔壁班的女生说一句话,都会言语丧失好一阵子。
我喜欢在每个高的地方远眺,这没法解释,我从来就喜欢,就像我不挑食,能吃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样。我初中时候得了交友困难症,到现在还没好,那时候起,凡是高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我站在天台站在阳台,眺望故乡眺望女生宿舍,但都只能看到目所能及的地方,那时候我知道,我只能清楚地看到两百米内的事物,那以后这个距离越来越短,到现在,我坐在车里,看不清路边的指示牌。
我喜欢在高处俯视,多半是因为有一种上帝视角的感觉,放学的时候看到过当时互相写信的同学,和她的闺蜜手牵手离开学校,那一刻我突然默然失笑,因为我意识到,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这样的意识,并且总会千真万确,意识到那一刻是她们最亲密的一刻了。说真的,那以后,她们像所有人一样越走越远。我还看到过一个人,她站在一楼的楼梯旁边,对每个身高合适的男生说我喜欢你。有个男生从她旁边过去,走到三楼,又想起什么事,再下楼越过操场和宿舍楼和食堂,去了一趟小卖部,最后空着手回来,再走过她身边。
我从小,对朋友的概念就不甚鲜明,但不了解归不了解,那时候还是有很好的朋友的,我到现在,有十多年的朋友,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我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人是会变化,这无法遏制,但最初的人认识你最初的样子,他们一直把你当成第一次自我介绍时候的那个人,这虽然是很严重的误会,但他们对你的态度能够告诉你,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我中学时候很好的朋友,到现在还在联系的无二三,有一个还是亲戚。陈江泉是中学时候一起耍帅的人,耍了六年,我中途发现帅是耍不出来的,于是退出,但是他一路高歌猛进。我们高中时候,一起骑车去兜风,有时候他后座有个女生,我会松些油门走在他后面,假装被甩开的样子。他从牙缝里抠了一把吉他,在床上挂了三年,拍了大概几百张照片。他大学考到了小时候待过的泉州,终于可以在海风的吹拂里,借助强盛的风噪弹唱,很多次我想问他,唱了这么多这么久了,你的姑娘呢?
陈也是以前一起写小说的人,我很久没写小说了,因为我越来越不懂小说。但是他,我觉得可能是觉得写小说不够拉风,就像他可以当街弹吉他吸引校服裙,但是不能当街写作。
我见过很多比陈有钱的,也见过很多比陈帅的,但是比陈骚的,没几个。
我关于那几年的记忆有很多,有时候我会想它们可能丰富饱满起来,串联成一部小说,但是我又放弃了,我缺少一个丰富饱满的作家。
我无比确信的是,当年在我现在所处的一百米开外的初中学校里,那段世界狭小想法单纯的时光,最好玩,最难忘。同时我觉得,人还是不要意识到自己的幸福来得好。我很多次意识到过,最后发现没有任何办法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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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每一个假期都算不上愉快,有时候我觉得一个愉快的假期并不是像中学课本上那样随处可见,上一个,还是很久以前,有人坐在我摩托车的后面抱着我的腰,风大得睁不开眼,那时候我很年轻,很年轻,不知死活。
我真的荒废了很多时间,很多很多,聚散流沙,像是无垠的大漠。但是那些没有边际的日子再来一遍,我不会像其他不清楚自己的人一样追悔,我还是喜欢那些阳光照耀的夏天,我撑着一把大伞把心爱的姑娘遮挡在下,喜欢那些踽踽独行的夜晚,我一个人逛无人的街,来来回回。
我们长大的第一件事,是学会了沉默,很多年前有人威逼利诱要我们做的事,现在得心应手。莉茗问过我,这是怎么了。其实我也说不清,只知道很多感受,说出来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而交流是如此苍白无力的东西,言语与感觉之间永远有隔阂。
那天我见到小时候一起生活过两年的小妹,很大了,在我待过的学校上学。我为了带她去逛逛街,买件礼物给她,费了很大力气,失败告终。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家里人不让,人情世故那一点东西,像鬼一样,不相信也就不灵验了。但是我没法给她解释这些,我简直不能和她沟通。她站在街边哭了一会,我靠在栏杆上看着,说我知道你这一套,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同桌的女生,整天对着镜子练怎么哭,最后她能三秒钟泪流满面。她听了又笑起来。但是其他的,她说了很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我惊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为什么会想这么多。我没办法回答,于是我妥协,我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女生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我们确实是成长了,这件事情如此无用而又代价巨大。以前我想长大到十七八岁,有喜欢的姑娘和令人沉醉的微风就够了,而现在我二十岁,开始迎击虚情假意。简直是水满则溢。
以前无聊的时候,我问朋友说,我该做什么事呢。他说你先想想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再想该怎么做。
可是我只是想十七岁。而我已经十七岁过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越来越沉郁,开始有人劝我要乐观积极,很奇怪,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人。如果要我形容,那就像是掉进了一口深井,发现井底有青蛙,于是我想多待一会儿,想看看从这里看到的天空是什么样的。真的很小,但却很适合逃避。
我曾经深爱,也想要离开,我在很短的时间里长大成人,在所有的家庭证件户主栏里印上我名字的时候,我觉得没有人再可以否认我的长大成人,但是迷惘会排山倒海而来,那是一个成年人用沉默去包裹住慢慢孵化出珍珠的过程,这之间生活会露出真正面目,而男孩,会长出钢筋钢筋铁骨。
曾经做过的选择就是命运。那些紧握在手里的希望也好,不安也罢,就是所谓的明天。
3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躁动不安过,我听关门声很轻,呼唤声很轻,而爱的声音几乎没有。但我记得以前,我们爱得很大声,不怕打扰到旁人,反而要求旁人的喝彩。
某次离开家,回来后发现所有人都可以很安静,就像还没有学会喧闹一样。我发现所有人都很安静,很安静,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或者存在,却像一棵树一样。
是一夜之间学会的安静。
漫长的无用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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