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口述罗曼史

    妈妈说，我们那个时代是没有浪漫的，但是要讲起来，也有故事哦。

    我和你爸爸是同一个初中的。读书时也相识，但不熟。毕业后，几年没有联系。有一日县底圩日，我在县底圩榕木根，见到了你爸爸。这个意外碰面，也让我有点怕羞，但是还是问了下他在那儿工作。他说，这两年去百色田东挖煤了。可能是他出去见了点世面，比读书时成熟了些，也大方了些。在榕木根底，我们只聊了一下，他就说有事要先走了，留了个地址，说“以后可以写信哦”。

    我和你爸爸写的信不多，现在也记不起具体谈了些什么，总之是似乎还有话可谈。这样通了一段时间的信，后来，你爸爸叫我去他工作的煤矿去看他。我没有见过挖煤，很好奇，就去了。那时，公车少，路也很烂，我坐的是一个中型拖拉机，颠簸了一日，我头晕肚饿，骨头都快散了，车子才到煤矿。那时，没有手机电话通知这么方便，矿里传达室老头就用一个高音喇叭高呼“某某某，你爱人来找你了！”

    据说你爸爸听到这个喇叭呼声，也是很错愕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结婚。后来，他回忆说，就是这个高音喇叭，吓退了几个本来对他还有点好感的女青年。

    你爸爸是死好面子的，他有点恼我这么唐突的到访，还有高音喇叭播报。但他还是很高兴的说，一个年轻漂亮女同学，肯来黑乎乎的煤矿来看他，也算是有福气了。那个年代，煤矿的生活条件是很差的，住的全是临时搭起来的油毡蓬。时常有工人在“落龙”（下矿洞）出事故死去的消息。你爸爸在矿上当了个小头头，每天下班喝酒、上班下洞挖煤，似乎对这种苦毫不在乎。不过，他没有时间陪我去玩，可能那些煤矿附近也没有地方玩吧。我呆了两日就回容县，我没有想定是否要嫁他。

    这个世界是真的讲缘分的，事实上，我差点就远走高飞了。回到容县之后，我在想自己以后的总不能一生都种田，还是得来工作。有一天，我听说县文工团在招人，大家都劝我去试试，我自己觉得我还有点才，有点貌的，哈哈。于是我就想上容县街报名。我那天踩的是单车，偏偏，在县底圩，还是那棵榕木根，我见到你爷爷。你爷爷是村干部，在县底乡政府开会，他以前见过我，也听人讲我和他的儿子谈对象。你爷爷听我讲，要上街报名考试，要参加文工团作演员，他说，考不考文工团都不要紧的，过几年我儿子就可调回来工作了。他就给了我几块钱，还请我吃了一碗瘦肉粉。我上到容县街后，在招考处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进去报名。在想，我一旦考上，就离开容县，我就不会嫁你爸爸了，真是就对不住你爷爷这么好心。而我自己真是老实又傻，真是吃人嘴软，吃一碗粉都就被收买了。否则我可能走了另一条人生道路，也就没有你了。

    你爸爸是长子，他有几个弟弟要照顾。我过去觉得他是重家庭，不谈爱情的人。记忆中，他很少对我有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他省下来的钱，都是寄给你爷爷家用，还有供你最小的叔叔和姑姑上学。我和你爸爸结婚后，他在百色挖煤，我在容县种田，还要自己带大两个仔。这样过了五年，他才调回了容县，其中辛苦就不多讲了，自己选的人，自己选的路，认命了。

    你爸爸最喜欢和三教九流的猪朋狗友饮酒。他大碗大碗喝酒，我有时劝多一句，他就会骂人。有一次，喝到半夜，还叫嚷叫我去帮他的酒友买香烟，我说店铺早就关门了，他竟然跳起来就用拳头打我。我伤心之下，一口气跑到绣江河边，很想一死了之，但是你在后面跟着我，我又下不了决心。我真是命不好，1988年，我多年轻啊，却落了头晕的病，每天走路都走不稳。你爸爸带我去南宁看了病，不过，看病回来这些年，你爸爸再也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他饮酒也没有那么疯了，不过我一叫他少饮酒，否则身体会得病，他就会说“秦始皇也会死也会臭”。我相信命，但是命往往也是自己造的。你爸爸后来得肝癌，应该和他这么爱喝酒是有关系的。

    从恋爱到结婚，到去世，你爸爸没有对我说过半句甜言蜜语。得病之后，他开始时候还每天在研究他的风水地理、也还喝点酒。后来病到晚期，身体骨瘦如柴，要靠镇痛药维持的时候，他拿一本书也困难了。但我没有听过他呻吟，也没在见过他流泪。隔壁的老黄讲，你爸爸流泪对他说，老表啊，我是没有多少天活的了，太阳要落山也是冇有法子的。

    那天晚上，眼看你爸爸快不行了。我说要叫救护车，送他去医院，他就开口还骂“神经啊，我有什么问题，冇事的，怕什么”，他真就是脾气死硬。小时候，我见到别人家死了人，门口也贴对联的，内容是“昨日门前坐，今朝成古人”，那时我很小，但我一见到这个联语，泪水就滚滚的流下，一生都忘不了。昨天还在门前坐着椅子晒太阳，今天就轻飘飘成了古人。昨天还在打人骂人，今天就只剩下一个相片了。我不识太多人生道理，也不识什么浪漫爱情，你想听，我就说这些吧。

    想念你们，爸爸妈妈。

妈妈口述罗曼史